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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容琬推開門,穆傷已經坐在木桌前吃早飯了,他看見容琬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卻沒說話。
吃完飯,他就走了。
容琬走到大樹前也是沉默地練劍,一時間沒有一個人多說些什麼,也沒有人提起昨天晚上的事。
容琬也不知道怎麼說 。
哈哈,穆傷哥哥我昨天晚上看見你在墳地裡吃屍體,還像蜘蛛一樣追著我爬?
還是別說了。
兩人就像無事發生一樣,昨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沒有人提起這件事。
但是容琬的緊迫感卻是越來越強,因為白天已經越來越短了。
或許過不了幾天,就再也沒有白天了。
容琬不敢想象完全黑夜的樣子,那時候穆傷會是什麼樣子?或許他永遠也不會恢復理智。
午夜的穆傷似乎整體實力都得到了加強,平日裡的穆傷容琬都打不過,又怎麼打敗被整體加強後的他。可是如果無法打敗他,怎麼出去幻境呢?
又或者當白天消失,世界陷入永夜的時候,自己就會被永遠困在幻境裡。
白天的時間變得越來越短了,先是大約五個時辰,後來每天只會亮三個時辰。
但是容琬卻遲遲無法突破最後一絲,她無法穩定地給木劍附魔。
往往是火星子亮起來,但很快就會滅掉。
唯一一次有穩定的火焰附魔,似乎還是那晚被魔化的穆傷追著跑的時候,那瞬間似乎沒有任何的準備,就自然而然地燃起了巨大的火焰,可是現在卻完全使不出來了。
最後一天,容琬照例來到大樹下修煉。
卻看見,穆傷也跟來了?
看到他的時候,大約是最後的一天早晨。今天過了,就再也不會有白天了。
穆傷看出來已經很老了,容琬說不上來,初見還是比自己看上去還要小的少年,現在已經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翁,就像是陪著他快速地經歷了一輩子一樣。
今天的穆傷和以往都不太一樣,不再是衣衫襤褸的裝束,破天荒莊重地穿了一件盔甲,是一位莊重的將軍的樣子。
穆傷來到樹前,今天卻沒有檢視她的功課。
而是站在她身旁和她說話,他指著面前的樹,語氣語重心長,像是在囑咐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帶著笑容語氣很開心帶著懷念
“小時候就是在這個城,我從小出生在這裡。”
“當時的渤遠城還很繁華,作為邊疆城市,居民都非常尚武。”
“我小時候跟著父親練兵,弟弟很聰明,我卻讀不進去書。”
“他總是拿我和弟弟比,你懂那種處處不如人都感覺嗎?明明我才是兄長。”
穆傷轉頭看她,容琬沒有吭聲。
他看著眼前的那這棵樹,“父親察覺到了我的痛苦。弟弟的招式總是很華麗漂亮,我卻處處不如他,於是我總是學些亂七八糟的偏門雜技,想要彎道超車。”
“他很生氣,讓我對著這棵樹練習,我不被允許繼續跟著他學習劍術。整天就在重複的砍樹。”
“我一直不明白父親的苦心,有些自暴自棄。不明白為什麼他帶著弟弟到處跑,而只讓我天天砍樹。我的劍術並沒有什麼進步,只是被強壓著,做著這日復一日的機械操作。”
“我一直都砍不倒這個大樹,直到有一天...”
“一個小孩誤闖進來這片樹蔭下,他的風箏被掛在了樹上,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從樹上往下跳。”
“另一邊,一隻豺狼正對著他虎視眈眈。”
“他完全沒有察覺,我也不敢出聲。”
“他跳下來的那一刻,豺狼直接蹦起張大了嘴巴。”
“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拔起地上的劍,用力的劈向這棵大樹。”
“那一瞬間,似乎永遠斬不斷的大樹,突然發出了折斷的聲音,我一個翻滾抱住孩子撤到一邊。”
“巨大的大樹倒下,砸中了那隻捕食的豺狼。”
“孩子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遠處的婦人跑過來一把將小孩抱入懷中,驚魂未定。她連連向我道謝,並且驚悚的看著我的手”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虎口裂開了。但那一刻我很開心..”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從此我的劍術不再追求華麗,朝著另一個方向突飛猛進,並且在下一次的試煉中,首次擊敗了弟弟。”
“父親也首次將北城軍交給我帶,我一直以為這支軍會是留給弟弟的。”
“但是父親卻告訴我,我值得。”
“那一天,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道。”
容琬看著眼前的這棵樹,穆傷說這棵樹的樹齡有三千年,需要十幾個人才能環抱住。
之所以稱為神樹,是因為每兩百年它都會自然枯萎,然後從根部重新長出新的大樹。
於是容琬的眼前似乎回到了一百年前,年幼的穆傷舉著斧頭一遍一遍砍著樹。
那時候他會怎麼想呢?
年輕氣盛的少年總是厭惡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的故事。總覺得這樣很蠢,只不過是重複著無用功。
他嚮往精彩絕倫的幻術,怨恨不肯教他真本領藏私的父親。
他一心想要出去闖一闖,俠義江湖,覺得大丈夫當如是,應該在江湖中建功立業。
但是很快一切一切讓少年明白。
他的劍道是守護之劍,是熊熊燃燒的憤怒之劍。
是不予蠅營狗苟,是斬斷世間萬惡。
是護城的劍,是永遠不動搖,是守護黎民百姓的劍。
那一刻他明白了,大丈夫當如是。
他的劍永遠不會成為爭權奪利的劍,只斬外敵,只滅邪惡。
當他想清楚的那一刻,樹便斷了。
容琬很快明白了。
何為劍心。
是忠誠,不是忠於任何勢力,是忠於自己的心。
穆傷久久沒說話,因為天黑了。
他抬起頭,像是有什麼破裂開了。
天上開始下起了雨,他想起來那天也有很大的雨。
雨水混著血水伴隨著異族的嘶吼。
時間域被打破了,結界開始破裂,容琬即將回到現世。
裴桓趕到的時候就是這樣,眼前是破滅的樹墩,容琬站在中央,旁邊是一個老人,他的頭髮開始漫出菌絲,浮在空中,每根髮絲開始膨脹,長出腦袋,腦袋開始突變,裂開猙獰的獠牙,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容琬的頭吞掉。
每一個髮絲上的腦袋都在說話。
“可是那樣的美好毀了。”
“上京沒有人來,是拋棄了他們嗎?”
“我無言以對,守著城池是我做錯了嗎?”
“易子而食,同室操戈”
“我的選擇是錯的。當看到這人間地獄一般的景象,我開始動搖了。”
“每當我一閉眼,無數人都嚎哭。”
“向我討要父母女兒”
“我的守護,快成為一種執念了”
...
“可是錯的不是我們。是別人,我們要報仇!!”
髮絲腦袋變得越來越激動,每張嘴都在喋喋不休,發出穆傷的聲音,“那些躲在內城的人可曾聽見嚎哭。”
“人變成了鬼,老幼婦孺相互屠戮,是誰害了我們。”
“去死!去死!!去死!!!”
天已經黑透了,耳邊響起無數的嘴罵著去死去死去死。
容琬的腳像是被焊在了原地。
“這是你們虧欠我們的,所以都來陪我們吧!!”
啊——!!
劇烈的鬼影搖晃抖動,裴桓直接架起弓箭對準老人的頭顱。
下一秒,箭在弓上,即將快速射出。
然而容琬的手更快「慕山哥哥,您受苦了!」
無窮的烈火突然從木劍上滾滾燃燒,鮮豔的紅照亮了眼睛,垂垂老矣的老者聽到了那熟悉的稱呼“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啊。”
怪物的頭顱流下了一滴眼淚。
燃燒著火的意志的破滅之刃刷地一下斬斷了他的頭。
“雷霆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再見了,驃騎將軍」
「再見了,師傅」
“謝謝!!”
穆傷,不是裴慕山笑了。
面前的大樹,砰砰砰像是活了,生出許多藤條去接他的頭。
卻被破空而來的箭給定住了。
看著箭上貼著的熟悉符咒,裴慕山有點恍惚的看向來人,“啊,是他啊。”
他的頭墜在地上,身體已經變成半透明開始逐漸消失了。
他看著雲植拿著弓箭從遠處走來,微微一笑“長大了啊,允直。”
他的弟弟,他從小就看不懂的男孩子。
如今一支箭就能控住黑化的神樹,可見相當有實力。
他想起小時候,小允直被自己打敗悶悶不樂地坐在門口,他過去安慰他,卻被裴桓一把推開,少年噙著淚對他怒目而視,“別得意,我的道必定在你之上。”
從未受過一點挫折的弟弟哭著跑走了。
然後就很少見到他
裴慕山流下了淚水,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踏步走到自己跟前。
啊,對了,容琬。
不正是和弟弟有婚約那個嗎?
看著那火焰燃燒在劍刃上沒有熄滅過,果然也是很好的孩子,自己沒看走眼,善哉善哉。
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樹枝上掉下來落入容琬懷中,她一把接過,只見一個波光粼粼的手鐲。鐲子的表面有清澈的水紋源源不斷的流動,好漂亮的水環。
“喏,說好的出師禮。”
裴慕山笑了。
“恭喜你啊,容琬。”
裴桓走到樹前停下,裴慕山的身體湮滅了,他的頭像是無數的星光和螢火蟲慢慢四散開去,飄到了天上。
陣眼破了,螢火紛紛幻滅,像是一場大夢。
「不,師父——!!」容琬臥倒在地,用手去挽留,可那分解的熒光透過她的手縫飄到了天上,她壓根什麼都挽留不住。
「別這樣——!!別這樣對他啊!!」
耳邊似乎回想起少年古板又痛苦地背誦三字經的場景。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你要忠誠於自己的心。”
“那一天我明白了自己的道在哪裡。”
不不不,你還沒有看過真正的太平盛世呢,你固執守護的東西還沒能迎來大團圓呢。
還沒有讓你風風光光的,踏遍京城長安花。裴桓還在京城裡等著你呢。
“不用了,已經。”裴慕山笑了,他看著容琬又好像看向了更遠的遠方,“不用替我傷心。”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
穆傷還是一臉少年樣的時候曾經被容琬問過他被困在這裡一百年,可曾怨恨過。
當時少年站在大樹前,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對容琬笑得陽光燦爛。
此刻彷彿過去與現在連成了一個時空,英姿煞爽的少年與垂垂老矣的老翁同時開口。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我從未怨恨過。”
無數的菌絲分解了,從地上開始原本貧瘠荒化的土地開始一寸一寸變綠了,樹木重新長起來,恢復了生機,一朵一朵櫻花綻開在枝頭,整個大樹巍峨高聳。
夢裡的櫻花樹長什麼樣子?
奔跑的少年人
渤遠城裡的紅燈籠
那一聲聲嘶力竭的怒吼
是與渤遠共存亡的決絕。
最後的螢火熄滅了,風一吹櫻花飛了好遠,吹過了容琬的面頰。
“容琬”
嗯?
“你看,天亮了。”
“嗯”
土地迅速地變綠,大樹身上纏綿的藤蔓消失了,無數的墳頭升騰起一陣陣霧氣,哭慫的號角聲響起,容琬的跟前出現了許許多多熟悉的面孔,是襄陽城裡被圍困了數的生魂。
被困在此處一百餘年,終於可以轉生了。
他們看上去分明那樣陌生,可不知道為什麼又那樣熟悉,熟悉到容琬幾乎可以喊出每一個人的名字。
他們齊齊朝著裴慕山消失的地方跪拜
“萬歲,將軍萬歲!!”
裴家世世代代誓死守著這座城。
是忠於心的劍道
生魂也漸漸消失了,她們站起來笑著和容琬說再見了。
更有甚者輕輕摸了她的臉,拍了拍她的頭,像是看待一個從小長到大的晚輩,他們在這個幻境裡重新度過了一百年。
周圍陸續趕到的仙家弟子沒有吭聲,都震驚於這麼大的集體轉生。
容琬在裴慕山死去的地方拾到了一顆紅色的水晶,遞給了雲植。
「這是什麼?」
“是他的心”,晶瑩剔透。
“都相傳驃騎將軍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這是他留給你的,”。雲植拿著晶體輕輕碰到了她的額頭,晶體整個碎開了。
“笨丫頭”,像是睡著了被甩了一棍子。
容琬混混諤諤的頭腦一下清醒了,整個人都很通透,面板開始浮起雜質,結了層殼,又脫落了,頓時容琬的面板如同水煮的雞蛋,充滿光澤。
眾人見狀,異常羨慕,等於重塑體質,求不來的。
從此她變成了極其適合修煉劍道的體質肅清了頑疾,這是裴慕山最後的禮物。
孤獨一百年。
抬頭,終於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