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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感到耳朵轟鳴作響，頭腦暈眩。
腦子裡有許多聲音在說話，容婉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條巨大的河流，化成了一尾魚，她好像沉入海底又好像漂浮在空中。
迷迷濛濛中她聽到了許多的哭嚎聲，每一個聲音都像是在細細訴說著自己的痛苦，
她看見人們拜跪在自己的腳下，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老的小的，生活裡的雞毛蒜皮，生命裡的悲歡別離。
她聽了太多去，多到從此人們的快樂好像變成了她的快樂，人們都痛苦也變成了她的痛苦。
春華秋實，四季更替，從此滄海桑田盡在她的腳下過去。
唯一的不變。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她聽見耳邊響起軟穠的戲腔，由遠及近，容婉有些迷濛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眼前夜色如幕，燈火通明，像是一場農村廟會的戲臺。
穿著濃豔長袍的戲子們在臺上粉墨登場，臺下人頭攢動，在一列列的長排板凳擠滿了看客。
她眨了眨眼睛，發現臺下的人全都在興致勃勃地看著戲劇，沒有一人發現自己。她正坐在臺側細小的方格中，渾身鬆軟動彈不得，只有眼球可以四處轉動，她觀察了半天，突然意識到自己坐的這個小方格，竟然好像是個神龕？
檯面上有兩位戲子，都背對著容婉，故而她無法看清他們的臉，其中一個打扮得相當珠光寶氣。
而且她和自己穿著一樣的衣服，容婉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在唱戲一樣。
容婉看了一會，大抵猜出了看了這場戲究竟在表演什麼。
故事講述的是東海龍女下凡拯救蒼生的豐功偉績。
襄陽城是邊境地區，所以民族成分很複雜，當地不少少民非常信仰鬼神故事。在這裡他們供奉的便是東海龍女，相傳也正是東海龍女隕落之後留下了神器“不老泉”。
舞臺上的燈光很晃眼，一排一排的紅燈籠亮如鮮血。
容婉不得動彈，她看見臺下有人在揮手或是說些什麼，當她想要看清楚的時候，那燈光突然就變得很昏暗。
容婉眯著眼睛也像隔著層霧一樣看不清，種些感覺就像是在做夢，當你想要弄清楚細節時，許多地方就開始失真了。
也像是在看一場訊號很差的老式電影。
一陣迷糊的轉碼，彷彿霧裡看花。又像是訊號不好，眼前的世界抖動失真了片刻。一轉眼的功夫，再睜眼，眼前哪還有什麼廟會戲臺，荒涼的底下是一排又一排的枯墳。
紅燈籠也是殘破的，在劇烈的燃燒著，從燈籠的縫隙裡流淌出熾熱的鮮血，像是黝黑夜幕裡的盞盞鬼火。
容婉嚇了一跳，可下一秒，世界一抖動又變回了繁華盛大的廟會現場。
所有人好像又都回來了，臺上的戲劇也在繼續，輕穠軟語就在耳邊。
“你沒事吧。”似乎是臺上那位扮演東海龍女的戲曲演員率先發現了自己的異樣。
她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轉過臉來，她的妝面很濃，蒼白又豔麗，細細看上去又像是糊了一層紙面。
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尤其是她看向自己的一瞬間。身後的所有觀眾像是複製貼上一樣，齊刷刷擰過頭看向了她有的甚至脖子彎曲了180度。
這真是夠驚悚的，然而更讓容婉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不僅如此。
而是，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被注視感，不是被一個人盯著，而是彷彿是被世界意識注視著，是被世界發現了她這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
一種極度害怕驚悚的情緒迅速在容婉的內心升起，她睜眼瞧著面前的戲曲演員。
而下一秒，可能是容婉盯得久了。這個不穩定的夢開始急速出現bug，突然戲曲演員的臉裂了開來。
她的假面碎了，人形的臉上開始長出長毛，容婉再看她的時候只剩下一張佈滿血跡的狐狸面。
世界的邊緣開始燃燒，再也沒有戲臺所有的人開始跑，然而無邊的火焰無情地吞噬了他們，火蛇纏上人們的身體。
嘶吼啼哭聲不絕於耳，容婉心裡難受，這個幻境要塌了，她看見最後穿著華麗的狐狸面演員的身上也燃起了火。
她像是彩塑的臉上墜滿了淚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狐狸的眼角滾落，夾雜著她臉上的鮮血一切顯得怪誕又荒唐。
在世界崩潰的最後關頭，她伸手牽住了容婉的手，聲音悲慼，
“你救救他們！救救他們吧!”
“只有你，你來改變這一切。”
【可是我究竟要怎麼做？】
沒有人告訴容婉答案，如果世界是假的，為什麼妖怪的眼淚落在自己手上的時候那麼燙，好像真實得要把她也灼傷了。
世界碎了，夾雜著無數人的號哭聲。
每一聲都像是釘子砸進了容婉的腦袋。
而與世界一起破損的似乎還有加在她身上的束縛法則。她在世界破碎的最後一刻，重新獲得了行動能力，在火蛇燒到神龕的前一秒逃了出去 ，在茫茫白光中一躍而出。
而後再度醒來，容婉躺在床上悠悠地睜開眼睛。
“你沒事吧。”容婉坐了起來，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張放大的人臉。
宋仙仁也沒想到容婉會突然起身，猛的往後退，而後容婉感到自己身後被人把住了肩膀，“讓小龍女，受驚了。”
她聽見身後人說道，此人胖乎乎的，繞到容婉面前，她才看清他的相貌。
他的臉上有一顆巨大的痦子，痦子上面長著一束毛。
他鬆開容婉的肩膀，走到宋仙仁面前，和他交談起來。
在他們的談話中，容婉得知這個臉上有黑痦子的胖男是襄陽城一家寺廟的住持，而剛才被嚇到的瘦矮男子宋仙仁則是一家戲團的掌櫃。
宋仙仁乾瘦，像是被抽乾養分的樹皮。而胖住持，一張口就能看到兩顆碩大的金牙，下巴上的肥頭層疊在一起，看上去活脫脫豬精在世。
“孫住持，覺得如何？”宋仙仁走到自己面前，捏著自己的下巴抬起臉給胖僧人看。
孫住持走上前，低頭仔細瞧容婉，那渾濁的目光像是打量商品一樣，他瞧了半天，又掐了掐容婉的臉頰，看上去很滿意，點了點頭，“不錯，適合做海神祭的神女。”
“是了！!這個小妮子可是我們班裡最好的”，宋仙仁腆著臉，對胖僧人奉承道，“只不過旅途中受了風寒，聲帶壞了。
不過也不打緊”他趕緊補充道，生怕惹得孫住持的不快，“不能言，也意味著她不會說些不該說的，可供大人隨意差遣。”
“你是說她是個啞巴？”孫住持一愣，反而來了興趣。
“是。我聽聞話本里傳言東海龍女本身也是不通人言，這不，更貼合傳說了。”宋仙仁生怕孫住持藉機扣錢，趕緊解釋。
孫住持摸了摸下巴，眼裡精光一閃，“這樣吧，我再加你三千兩白銀，這段時間先把她送到海神廟裡受會香火。”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宋仙仁連連作揖叩首。
“來人!”孫住持一揮手，門開兩個小廝抬著滿眼白花花銀兩的箱子往地上一置，宋仙仁立刻撲上去，臉都笑歪了。
清點完畢之後，他不無諂媚地跟在孫住持的身後，表情有些疑惑，
“大人為何要將她送到海神廟裡？可是廟裡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哼。”孫住持冷哼一聲，手裡盤著菩提念珠的發出簌簌聲響，“前些日子，有刁民把廟裡供奉的龍女神像給砸了，現兒躲了起來，還在搜呢。”
天！宋仙仁倒吸一口氣，在襄陽，東海龍女可是最受尊崇的神明。現在神女像毀，恐是會有什麼不祥之兆啊，他趕緊追問，“何人如此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下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知大人可有什麼頭緒？”
“嘖，這還用想!”說到這個孫住持就來氣，憤懣道，“八成又是北境軍裡的小混蛋在搞事。自從裴府在襄陽城掌權。大興私塾夜校，大談所謂忠義禮信，廢教法綱常。搞得現在年輕人對於神女的信仰越來越不純潔!”
“參與祭祀的人越來越少，鬼知道我每年要少掙多少銀子！”語氣間滿是不耐煩和厭惡。
容婉聽到襄陽，北境軍，和裴府這幾個關鍵字，耳朵立刻立了起來。
只見那孫住持目光狠厲，左手盤著念珠，右手舉著菸袋，猛吸一口，菸圈像一個個圓環蕩在空中。
“嘖”他走到廳前，煙霧繚繞中他的眼袋看上去比菸袋還大，他恨聲道，“裴源那個老匹夫，仗著自己那點戰功，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祖上不過是種地的腌臢玩意，真以為沒人能扳倒他不成？如今不僅大肆打壓我們廟堂勢力，賦稅嚴重。”
“甚至還持續霸佔著我們靈雲寺的聖物，如斯囂張！還有天理嗎？！”
所謂聖物，怕就是傳說中的神器“不老泉”了，確實有傳言是裴府在護著的。
“如此倒反天罡。”
“得讓百姓知道，給襄陽帶來和平和發展的是東海龍女，才不是什麼勞什子的裴梁和北境軍。”孫住持笑得陰惻惻的，尤其是配上他一嘴金牙，讓氛圍更添詭譎。
“是時候給他一點教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