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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制服的警察站在二樓，踱著步，皺著眉，透過窗欞，望著窗外。
窗外竹影搖曳，霧氣迷離。
那些警察，都是瞎子，就像蝙蝠一樣瞎。
其實，我才是兇手。
——摘自《怪物的愛情》
————————————————————————————————（以上為每章節的題記，應為楷體）
下雨了，一滴一滴，打在堅硬冰冷的擋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身不由己的軌跡。每一滴水珠都那麼卑微、孤獨，被裹挾其中，嘈雜著，喧囂著，出現、離去、彷徨、死亡、新生……最終，這些軌跡縱橫交錯，匯聚成一張錯綜複雜無法掙脫的網。
警官把車停在島上，島上已經空無一人。
颱風像一個暴怒的巨人，撕扯著凜冽的長髮，步履沉重地一步步向小島逼近。繫著纜繩的漁船劇烈晃動著，像一條條努力擺脫韁繩的狂犬。
颱風，是計劃中的句號。
警官坐在一塊礁石上，任憑溫熱的灰塵和暴雨包裹著自己。他皺緊眉頭，像在聆聽雨滴砸在兜帽上的聲音，又像在等待什麼。
逝者往矣，生活還要繼續。伴隨著颱風掀起的驚濤駭浪，案件的轟動效應卻正在變成淡淡的漣漪，媒體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其他最新熱點。才短短几天，媒體的新鮮感就像一群蒼蠅，嗡的一聲全散了。無論當時多麼轟轟烈烈，在時間長河的沖刷下，都會變得微不足道，最終被無盡宇宙的混沌默默吞噬。
警官蹲坐的礁石面前，柔腸般的小溪早已變成粗壯的蟒蛇，鵝卵石被翻卷的浪花一遍遍沖刷著，曾經浸滿汙血的河床，被清洗得乾乾淨淨。
他摸出手機，看看時間，下午三點，卻已天昏地暗，如同傍晚。
手機螢幕跳出一條新聞：經五屆人大第二十四次會議選舉,決定任命黃學堯同志為副市長……
一片黑雲從海平線翻湧而來，急劇翻卷著，從天際俯衝下來，化為一片巨大的暗影，越來越濃重的海腥味包裹著整座島嶼。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警官知道，這一次，天氣預報一定會準確無誤。
他摸了摸懷中的信件，把警服裹得更緊。
鉛灰色的的雨點砸在巨大的褐色礁石上。雨點越來越密集，落在草葉上又彈了起來，打溼了青草，很快填滿了草與草之間的縫隙。
暴雨像一把利劍，終於當頭劈下。
那最後一塊拼圖，將會隨著這場席捲而來的山洪，永遠石沉大海。
他來到這裡，就是要見證最後那塊拼圖消逝的一刻。
密密匝匝的綠牆被掰開，闖進來一群野孩子。
孩子們踢踏著人字拖，攀上一根粗壯的竹竿，他們雙手交替著，合力把竹竿彎過來。
鞦韆？這就是孩子們口中說的鞦韆嗎？
那個曾經不厭其煩地驅趕他們的人已經身陷囹圄，沒人再來費這個勁了。
孩子們雙手交替著，前後搖盪著竹竿，向溪流中央前進，兩隻光腳丫拍打著渾濁的水面，咯咯大笑著。
“喂，下山去！”警官喊道，他想起了警察的職責，他要把這些孩子帶下山。他掏出手機，他要在臺風來臨之前把孩子們帶到山下。
就在此時，竹竿像彎月一樣跨過對岸，竹梢恰好落在那塊褐色礁石上。
那裡正是屍體躺臥的地方。
警官愣住了。他恍惚覺得畫面似曾相識，腦海裡跳出某部動畫片的一幀畫面。
警官正在撥打110的時候，手機上彈出一個直播提醒，是一張熟悉的鵝蛋臉，昏黃的燈光裡，鵝蛋臉女人從牆上取下一個相框，坐在老舊的沙發上。餘鋒認出來了，那正是寄廬的客廳。
是燕美綢，她正在直播。
“……小說裡的阿香，就是這位後排的老人。這張照片拍攝於24年前，那時候阿香已經89歲。1949年，大陸解放前，村裡的地主紛紛逃亡澳門或香港，留在寄廬的阿香母子便以寄廬為家，一直住在那裡。阿香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才去世。阿榮被殺後，阿香生下了少爺的孩子，孩子跟隨母姓，取名燕虢亮……”
餘鋒握著手機，目瞪口呆。
“阿香是我奶奶的閨名。我是她的孫女。在我12歲的時候，她得病死了。臨死前，她親口告訴我：她就是兇手。民國25年農曆四月初八，是她用莫仔的刀殺了少爺，目的是為了保住了腹中的孩子。”
110的接通了，女接線員催促著：“喂喂，請講話……”
餘鋒摁掉了電話。
“問題是：殺死少爺兇器為什麼會出現在幾百米之外的莫仔家？”女人停了一會兒，看了看落地窗的方向，接著說：“當這個城市第一場颱風正面來襲那天，就是公佈答案的時候了……阿香的方法是——”
“利用竹枝！”警官聲嘶力竭地大喊！
一聲響雷撕破雲層，閃電瞬間劈開迷霧！
他明白了！那熟悉的動畫片！那根多出來的帳篷釘！那綠色的塑膠袋和膠帶！那黃色的裁紙刀！
雨水傾瀉如注，敲打著天地。
暴雨像一塊鋪天蓋地的白色幕布。
幕布上，餘鋒彷彿親眼看到：溪流對面高聳入雲的竹竿被彎過來，用帳篷釘固定在草地上。一雙沾滿鮮血的手忙碌著，用綠色塑膠袋把肝臟裹滿驅蛇粉，再用膠帶固定在竹梢。那把沾滿兇手指紋的“兇器”則插在竹枝的枝椏間。
然後，那雙手抓起裁紙刀，慢慢割斷繩索。
竹竿帶著翠綠的竹葉高高彈起，把“兇器”彈向空中，劃出一個拋物線，向山腳下飛去。
“阿香把院子裡的竹竿彎曲過來，固定在窗稜上。殺死少爺後，阿香把兇器插到枝椏上，燒斷繩索，兇器反彈出去……”
幕布上忽然又跳出另一幅畫面：兇器飛躍四百米的芭蕉林，一群受驚的夜鴉被驚起，穿行在慘白的月光中，溶入清冽的夜色中。竹林婆娑了一會兒，平靜下來，恢復了平日那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兇手是阿香。”雨水滴落在手機上，螢幕上的女人似乎開始淚流滿面。“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
孩子們用力地蕩了幾下竹竿。
隨著竹竿的擺動，末梢掛著的綠色塑膠袋破裂開來，飛出一群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
孩子們嚇得鬆了手，噗通一聲掉入河裡，狼狽地爬到岸上。
一塊黑色物體被竹竿拋起，煙花一樣，在空中散開。
警官拋掉手機，大喊一聲，縱身躍入白茫茫的洪流。
那些黑色的煙花，從他身旁擦肩而過，跌宕著，起伏著，一路歡歌，奔向大海。
（2023年12月30日終稿於勵耥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