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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邊，沈嘉言在接到電話前還在俱樂部休息。
他一夜沒睡。
疼痛的後背讓他不敢躺下，只是僵硬著身體趴著。
他閉上眼睛，試圖透過短暫的小憩找回已經迷失的精神。
太長的時間，他總是奔波不斷，無法睡上一個好覺。
他時而覺得自己是行屍走肉，時而又覺得自己確實在好好活著。
他揹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這條性命，同時也揹著母親的。
對於從小在單親家庭長大的沈嘉言而言，在他的生命中實在沒有比母親更重要的角色。
一個穿著西裝馬甲的男人拋過來一個瓶子，砸在他腦袋發出悶響。
“恭喜你又活過一個晚上，真是值得慶幸。”
是羅傑。
俱樂部裡的調酒師羅傑跟他還算是熟人，也正是羅傑把他帶進了這條掙錢的路。
沈嘉言沒有抬頭，只是拿手在沙發上摸索了幾下，把瓶子捏在手裡。
那是一個他很熟悉的玻璃瓶子，是俱樂部裡給練拳擊的客人們提前準備好的藥酒。
這不是一般的俱樂部，裡面的東西自然都算是高檔貨。
如果不是羅傑的關係，沈嘉言怕是還沒有拿來用的機會。
羅傑靠在吧檯邊，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白色的卡片，在指間玩耍。
那卡片撲克牌一樣在他手中飛來飛去，然後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被扔飛出來，落在沙發前的地毯上。
羅傑轉回身，做起他的雞尾酒。
銀色的搖壺在晃動中發出叮呤哐啷的聲響，然後隨著調酒師手腕一甩，哐當砸在吧檯上。
他一邊把酒倒出來，一邊閒談般問：“你就沒想過別的掙錢的方法？這樣熬下去可不是個事兒。”
沈嘉言並沒說話，他的左肩膀和後背都痛得厲害，如果不是他還多少學了一點醫學知識，他可能都以為自己骨頭斷了。
實在是難受，沈嘉言撐著沙發扶手坐起來，兩手拉住領口，脫下了上衣。
他有著一具相當誘人的身體，在比起少年來說更寬的肩膀之下，胸肌的起伏十分明顯，在這之下則是相當完美的腹肌。
排列整齊又形狀清晰，鬆鬆垮垮的褲子根本擋不住性感的人魚線。
哪裡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學生應該有的身材。
他每一次在拳臺上打拳，光是展露出來的胳膊，就會引起無數人的覬覦。
那些有錢有權的女人，甚至還有男人。
沈嘉言擰開藥酒，隨意倒在手上，反手去摸自己的肩膀。
“嘖。”
很不方便的位置。
他很快就放棄了，擰上蓋子把藥酒從沙發上扔下去，正好滾落在地毯上。
“這是什麼？”沈嘉言岔開腿，單手搭在腿上，俯身去看。
白色的卡片上用秀氣的筆跡寫著一串數字。
看位數，是一串電話號碼。
羅傑端著兩杯酒走過來，一杯放在桌上，一杯蹲在放在沈嘉言面前。
剛好壓在那張古怪的卡片上。
透明的玻璃杯裡倒滿了辣嗓子的酒，裡面還放了一塊切得漂亮的冰塊，但沈嘉言卻聞不到一絲的酒味。
他身上的藥味太濃了。
羅傑沒有先回答他的話，只是問：“你媽媽還好嗎？她知不知道你的錢是怎麼來的？”
沈嘉言低頭看著酒杯，裡面的冰塊反著光，像一顆巨大的鑽石。
他忽然就笑了。
人窮瘋了，真是看什麼都是錢，恨不得低頭就能撿到金子。
“那些跟你沒關係，你只需要給我錢就行。”沈嘉言扯過扔在沙發背上的衣服，重新穿上。
羅傑舉起手中的酒杯，遙遙敬了一下。
他這才解釋到卡片的事情：“今天你上臺的時候，有個女人讓我把這個給你。她說錢好商量。”
其實那個女人還說了很多，比如可以按時間或者次數付款，但是那些羅傑就懂事地吞進了肚子裡。
有錢的男人喜歡找年輕的女人，反過來其實也一樣。
“她長得還不錯，掙錢嘛，不磕磣。”
沈嘉言笑了笑：“你幫我謝謝她。”
“行。”羅傑喝了兩口酒，翹起二郎腿。
這不是他第一次幫來這裡打拳的男人接這樣的卡片，也不是第一次幫沈嘉言接到卡片。
其實大多數男人能夠輕易的接受這樣的交易，甚至享受其中，少部分在推拒之後還是會慢慢習慣。
只有沈嘉言永遠只是笑著說謝謝她，然後轉頭就走。
“有什麼不好？從身體上和錢上，你都不虧。”
羅傑搞不懂沈嘉言願意拼了命打拳掙錢卻死活不要這送來的錢是為什麼。
沈嘉言拍拍自己的衣襬，忍住一腳把酒杯踢翻的衝動。
“謝謝她就好了，我不值那麼多錢。”
“你！”羅傑站起來，“總比你媽媽死在醫院好啊！”
那酒杯飛出去的時候在沈嘉言眼裡是緩慢的，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忽然就轉身把那酒杯踢飛了。
透明的玻璃杯撞到桌腿上發出劇烈的破碎聲。
四分五裂的渣滓閃著寒光散落一地，他一時上頭的怒火泡沫一樣散去。
沈嘉言幾步跑回來，蹲下身就用手去撿，攏在自己手心裡，就像鋼筋鐵骨是不會被碎玻璃扎透的。
然而等他都收拾好時，他的手上流下了一道血痕。
“我的傑哥，這個杯子我賠你。”
沈嘉言把卡片撿起來塞進褲兜裡，那卡片溼漉漉的，上面的數字早就被倒出來的酒暈開，什麼也看不清楚。
他剛塞進去，沒過兩秒還是抽出來扔進了垃圾桶，和破碎的酒杯就扔在一個地方。
“我從小就是媽媽的驕傲，她常常說我是無價的。”沈嘉言苦笑，“我現在不能讓她再為我驕傲了……但至少不要太丟臉。”
他的眼睛是在笑的，嘴角也是，但心裡卻沒有。
沈嘉言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是那麼的懂得偽裝，理解那一句“伸手不打笑臉人”是什麼意思。
命運的洪流推著他走到了自己完全不認識的地方，成為了一個陌生的人。
他以為自己已經把自尊放得很低很低，卻沒想到永遠都會有更沒有底線的東西來挑戰他。
也許有一天，或許吧，他想。
他真的會成為那個毫無底線的人。
沈嘉言就是在那時接到電話的。
電話來自母親的主治醫生，光是看到來電人的名字就足夠讓沈嘉言緊張。
他無數次的害怕過這通電話會帶來毀滅他整個世界的訊息。
“喂？小沈啊，你趕快來醫院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你。”
“有一個好心人決定要為你母親的病情捐款，數額相當大。有了這筆錢，你母親的手術就算是不用再擔心了！”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其實這個好心人就是你昨天在醫院差點撞到的那個女孩，你應該還記得吧？”
“喂？你在聽嗎？”
主治醫生的聲音是沈嘉言從未聽見過的激動，顯然連他也感到十足的不可思議。
“啊，我聽到了。”沈嘉言回答。
他的聲音比醫生還冷靜。
沈嘉言從未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正在陷入一個似乎比命運都還要洶湧而來的漩渦。
這將是他償還不起的一筆錢，也是他還不回去的恩情。
他不得不接受。
那些遞卡片的女人把錢放在天平上時，另一端是他的身體。
那麼那個刁蠻無理的大小姐要的又是什麼？
她到底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