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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東方泛著魚肚白，灰濛濛的天空在迎來第一縷陽光後也變得溫和了。晨曦映在遼闊的海面上，給大海披了層絢麗的紗。休息了一夜後的大海，顯得更有精神了，平緩的海浪拍打著航遠號龐大的軀體，有海鷗貼近海面歡樂地飛翔，像個活潑的孩子在玩水嬉戲。
望著天水相接的大海，劉振宇眼裡閃著惆悵。航行在海上，他內心平靜而自由，可此刻，這艘航遠輪跟眼前的大海一樣神秘。從寧波上船，一路到新加坡，他依舊像個局外人一樣，自己所在的甲板部對他愛搭不理，機艙部更是沒拿正眼瞧過他，每次見面的表情，都像有著不共戴天的世仇，不是陰陽怪氣，就是拿他當空氣。更要命的是，已經半個月了，他在船上一無所獲。這十五天裡，航遠輪上平靜如水，這艘船上有二十多位男性，本該散發著男性的躁動，此時卻連男性荷爾蒙都聞不到。這些人像青春期前的孩子，他們是那樣的安靜，甚至都長著一模一樣無憂無慮的臉。這太不正常了，大海漲潮時都會波濤洶湧，偶爾像個酣睡的嬰兒，很多時候卻像一頭髮威的獅子，兇猛、使人驚慌。更何況是一群人呢？
眼前的船長王千石此時在他的瞳孔裡，變得如這大海一般，深不可測。劉振宇站在他的身後。這一刻，劉振宇的職責是船長。
“啊呀。”王千石嘴巴里哼唧了一聲，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伏在海圖桌前，臉上表情扭曲，似乎身體上的疼痛已經讓他不能支撐。
“看雷達來進港不就可以了？”劉振宇關懷地說道。
“大副，這是我師傅教我的調整抵港時間的最佳方法，師傅真是太聰明瞭，開了一輩子的船舶沒有出現過失誤，每一次都是這樣調整抵達時間，每一次都是準時抵達港口！”王千石沾沾自喜地說道。昨天他已經計算了時間，今天早上五點三十分可靠上集裝箱碼頭。現在到達意味著，他們要倒開船舶，直到引水員上船時間。
“讓船在安全的地方漂泊或者在錨地拋錨等待，不是更好？”劉振宇沒有王千石的資歷，但他更懂現代化船舶操作，現代海上，尤其港口附近的船舶密度增加，倒開技術有點落伍了，何況船舶大型化，船舶主機消耗能源如同鯨吞，王千石這一發號施令，做一個滿舵的動作就會消耗大量的能源，大概完成一個船舶調頭動作就要消耗近2噸燃油。劉振宇是不願意倒開船舶調整抵達時間。現在是九十年代了，航海科技已經大大發展，雷達是非常普通的導航和識別海上物標的儀器，那種在抵達前需要摸索港口航道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如果前方的港口進口有懷疑或者認為船舶將進入礙航水域存在危險、或者為了調整抵港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調頭倒開。”王千石用他資深的航海經驗教授眼前這個只有二十七歲的大副。將六十年代的普遍方法當作經典傳授給這個即將接他位置的年輕人。“你們年輕人要好好學習老前輩的航海技術，老一輩的操船作風。”
劉振宇看了看王千石，他心中的疑問已經寫到了臉上。上船之前，他已經看過王千石的資料，五十四歲，有十五年船長經驗，是一位經驗豐富、德高望重的老船長了。能看出來，他熱愛航海事業，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間要執意下船呢？似乎他的身體也沒有表現當中的那麼糟糕。
新加坡代理來電：“你輪計劃8：00時上引水員，直接靠泊。”
“要相處好以後登輪的引水員。”王千石拍了拍劉振宇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劉振宇點了點頭，他知道每個國家的引水員都不好應付，但總感覺王千石話中有話。
“您說的是。”
“過來，交給你了。”王千石和藹地朝他笑著。
劉振宇在心裡嘆了口氣，總覺得王千石的客氣顯得見外，有著官場上的客套，他不習慣雙眉緊鎖，伏在海圖桌上量距離核算抵達時間。
“凌晨五點零七分。”王千石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海面，無數個夜晚，他都是獨自對著墨汁一般的黑夜，早已經習慣了。今天看著海面上跳躍的晨曦，心中卻充滿了傷感。人性總是喜新厭舊的，在激流勇進的浪潮中，這是一個屬於年輕人的時代。
“您先休息一下吧。”劉振宇請王千石去休息，他已經在駕駛臺堅持了三個小時了。
“這把老骨頭是該休息了，這次停靠就由你來指揮。”王千石嘴角拉扯出一絲笑意，眼睛裡卻閃著一股寒光。
“好的。”劉振宇看了看雷達，心中滿是惆悵，他對停靠也沒有信心，這是一艘三百三十米的集裝箱大船，大船不像小船一樣，在河道邊上隨便靠靠就行了，大船操作靠、離泊是一項船長技能，也是船舶甲板部的集體表演活動。
既然是甲板部的集體表演，肯定有看點的，甚至非常精彩。機艙部的每一個人比甲板部都還要期待。劉振宇是表演停泊這項“船藝”的主角，甲板部成員扮演了這次停泊表演的其他角色，他們都是幕前演員，丟人現眼也是幕前人員的事，輪機部成員是幕後工作人員，承擔了類似燈光照明、道具、音樂的任務，全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人物，更多的扮演了吃瓜群眾的角色。
機艙部在看甲板部的笑話，一開始，劉振宇指揮的甲板部手忙腳亂，頂替三副的是水手長滿志誠，他在駕駛臺協助劉振宇傳遞口令，二副變大副，曹成良在船首指揮水手帶纜，宋孝明在船尾指揮水手帶纜。
劉振宇操縱龐大的船舶接近碼頭，海底的水深變淺了，操縱能力也受限了。吹開風“拒絕”船舶靠攏碼頭，讓劉振宇費盡吃奶力氣調整風舷角，克服吹開風的阻力。氣流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剛調整了風舷角，又來了一股吹攏風，吹攏風會使船舶以快速的橫移靠攏碼頭，操縱不當很容易“強吻”碼頭，造成暴力損傷泊位裝置。
船舶離開泊位，劉振宇向曹成良下達了拋外舷錨的口令，控制船首進泊的速度，也為拉開錨離泊做好準備。
“放左錨。”劉振宇命令頂替自己的二幅曹成良和木匠張偉亮一起去放左錨。
木匠張偉亮天生方向感比較差，一直拎不清左右。機艙部已經在底下隱隱發出笑聲，他們像觀眾一樣，在旁觀這場大型停泊真人秀。
張偉亮接到命令後馬上跑到了船頭，口裡複誦劉振宇備左錨的指令，還比劃著左右手唸唸有詞：“左手左錨、右手右錨；備左錨！備左錨！”
一陣忙亂後再也分不清錨機了，他站立的位置正好對著駕駛臺，於是他舉了舉右手，又伸了伸左手，然後若有所思，之後馬上備好了錨機。曹成良也疏忽了檢查備的究竟是左錨還是右錨。
劉振宇一下達拋左錨指令後，張偉亮動作非常迅速、狠勁地將錨機剎車手柄盤旋開了，一陣黃色灰霧蒸騰而上，錨嘩啦啦地下海了。
“二副，現在左錨幾節錨鏈下水了？”劉振宇問曹成良。
二副曹成良被劉振宇問蒙了，他沒有看到左錨。“木匠你拋的左錨，還是右錨？”
木匠張偉亮一臉不服氣，理直氣壯地對駕駛臺舉起左手。“二副，我拋的絕對是左錨！”
站在駕駛臺的劉振宇看著張偉亮高高舉起的右手，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永遠都不想睜開再看張偉亮一眼。
“錨不能亂拋，那是右錨。勾住海底光纜，讓新加坡大陸網速下降40%，你就完了。等下收不回來，你這半年就白乾了，錨可不便宜。”曹成良的大嗓門已經在甲板上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