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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香和李仲平收拾東西準備回來的時候，她孃家的一場大戲也拉開了。
那天孫曉禾帶著四妮兒從孃家回來的時候，已過了晚飯點，但離天黑還有段時間。
如今莊稼人吃飯也學起城裡人，按時按點，不像從前天亮吃早飯，太陽頂頭吃午飯，天擦黑了才吃晚飯。
她把電動四輪車往院子東頭的車棚下停好，婆婆正好從廚房出來，她手裡端著刷鍋水，看樣子是要往下水道里倒。
老太太穿著黑底大紅花的綢子短袖上衣，黑色棉麻九分褲，腳上是一雙軟底的咖啡色涼鞋。
“媽！”孫曉禾喊了一聲，然後把四妮兒從車上抱下來。
婆婆並沒搭腔，頭也沒抬一下。
“奶奶，奶奶，我在姥姥家吃肉肉了。”四妮兒掙開孫曉禾的兩隻手跳下來，邊笑邊喊邊往奶奶身邊跑去。
“那咋不在姥姥家多住幾天再回來。”婆婆說完拉了下臉，倒完刷鍋水，一轉身又往廚房走去。
2
四妮兒才四歲還不大懂得聽話看臉色，依舊興沖沖地跟著奶奶進了廚房。
“俺媽說過幾天還帶我去，俺二舅說下次我去，他要給我買花裙子。”
四妮跟在廚房裡忙活的奶奶興奮地說。
孫曉禾把從孃家拿回來的半化肥袋豆角提到廚房，然後拉起四妮兒的手說：“走了，四兒，別耽誤奶奶忙，咱去找姐姐去，看她們作業寫完沒有。”
四妮兒見奶奶沒有回應，嘴巴撅得老高，磨磨唧唧地被孫曉禾從廚房拉了出來。
孫曉禾蹲下來跟四妮兒說了幾句話，四妮兒就蹦蹦跳跳地往院子外跑去了。
婆婆已經從廚房走了出來，站在廚房門口的一棵槐樹底下，直勾勾地盯著孫曉禾，瞬間讓她不知所措。
“媽！”孫曉禾稍稍低下頭又叫了一聲。
從孃家回來以後，婆婆還沒跟她說上一句話呢，再加上婆婆剛剛跟四妮兒說話的態度，她知道這是婆婆要找事的前兆。
“我看這幾年，安把你慣壞了，你現在主意大得很吶！”婆婆陰陽怪氣地對著她說話。
嗓門不高不低，正好能讓她聽得清楚，又不至於讓外人聽見。
“我沒有！”孫曉禾唯唯諾諾地答了一句。
“還沒有，別整天裝得跟受氣的小媳婦似的，好像我是個惡婆婆一樣。看起來低眉順眼的，你這肚子裡也不知道有多少個花花腸子呢。你是不是揹著我打電話跟恁三妹借錢了？”
“媽！”孫曉禾心裡明白了，於是抬頭看了婆婆一眼，往屋門口挪了兩步。
“別叫得怪好聽，你啥時候真拿我當成媽了。依著自己聲音好聽，把俺兒迷成啥了。
你成天在家享福，讓他一個人風吹日曬地吃苦受罪，你心裡也受得住。
你再厲害，我也不能讓你當這個家做這個主，禍害完俺兒還想再禍害俺閨女，你膽子倒是不小。”
婆婆已經開始點著手指，數落她了。
3
老太太梳得精光的頭髮齊齊地趴在腦袋上，從孫曉禾的角度望過去，像是碩大的花大姐身上坐著一隻圓鼓鼓的黑豆（一種硬殼翅膀的昆蟲）。
偏偏從黑豆底下生出一張幾近滄桑的滿是皺紋的臉，面板鬆弛，眼袋下垂，眉毛偏灰色，眼睛雖有神，卻實在不好看。
“媽，這不是前幾天安打電話問我，過段時間幾個孩子要開學了，學雜費什麼亂七八糟的得多少，我跟他那麼一說，他說他身上的現錢不夠，這不咱家裡的錢都壓在裡面呢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著三妹兩口子在外面打工，興許有錢，先找他們借點，很快就還。”
孫曉禾一改柔弱的樣子，一本正經的跟婆婆講起道理來。
“瞧把你能的吧！我就不信你手裡沒錢，安哪次不是把錢統統交給你管著，你為幾個孩子上學的學費還去借錢。說出去誰信吶！啊，誰知道你把錢都弄哪兒去了，是不是又填了你孃家那個爛窟窿。”
婆婆咬牙切齒的樣子，孫曉禾還是有點兒怯。
“我沒有，媽！”孫曉禾心底柔軟的部分被戳了一下，有些生疼。
4
她沒辦法再跟婆婆爭辯下去，她知道她不是老太太的對手，況且在這個家裡，她總有抬不起頭的理由。
她現在也想不起來，前幾天怎麼突然想到要打電話跟三妹顧香借錢。
其實不是什麼孩子的學雜費問題，是她孃家爹老毛病犯了，前一陣子住了幾天醫院，哥哥弟弟都不掏錢，只有她這個做閨女的盡孝心了。
趕巧手頭上的錢她做了別的用途，就想著先從顧香那兒轉借一下。
她還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顧香告訴婆婆，她知道，一旦婆婆聽說她借錢的事情肯定會找她的事兒。
另外顧香一向跟她親近，在她跟婆婆之間，顧香也總是言語上向著她，沒曾想這遠了分尺近了分寸，到事上還是人家母女親。
想到這兒讓孫曉禾十分惱火。
婆婆還想說什麼，孫曉禾趕忙跟了一句“我會盡快把錢還給顧香的，我再也不會找她借錢了。”
然後一轉身回屋關上了門。
“真是要翻天了，你還有理了。”
她知道婆婆因為她剛剛說的話和她的舉動更加生氣，正對著她的屋門說她呢。
但孫曉禾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她鞋子都沒顧得脫掉，扒開白色的蚊帳，就躺到了床上，自個生氣。
5
回想她嫁到顧家的這十五年，真的不知道受了多少氣，捱了多少罵。
顧安是家裡的老三，上有兩個姐姐，大姐顧梅，二姐顧花，下有一個妹妹顧香。
因為是家裡的獨子，顧安從小被父母姐姐寵著，過慣了以我為先的生活，凡事他都是先考慮自己。
尤其剛結婚頭幾年，過八月十五時候，家裡的最後一塊月餅，他肯定自己先吃掉，想不到給父母，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婆孩子。
過年時候餐桌上的一碗肉，他肯定是先把好肉撿出來吃掉。
公公婆婆已經習慣了顧安的這種行為，並且還為此而開心，再沒什麼比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把最好的吃掉，讓老兩口高興的事情了。
至於媳婦兒，那都是靠邊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