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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過去一半了，秋天不久就會來臨。
哪怕是有春節的冬天，小泯也不覺得稀罕，她啥都不稀罕。
十歲的小泯正在院子裡用力的壓著壓井，她壓了一盆又一盆，然後把水倒進豬圈。豬圈裡那幾頭豬剛開始還很興奮，哼哼著擠在一起仰著頭迎接小泯澆下來的涼水。然而一次又一次，它們又開始嚎叫著四散逃開，水越來越涼，豬圈裡已經快要淹了。
奶奶聽到豬的叫聲，從堂屋走了出來。
她穿了一套黑底配有綠色和黃色花樣的綿綢衣服，腳上踢拉著一雙擠滿了泥垢的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拖鞋，連腳上都是髒的一塊一塊的。可能是壓水濺出的水點混同泥土的泥漿，也可能是她端著豬食盆子往豬槽裡倒食的時候漏到腳上的稀豬食，還有可能是她上茅房時濺到腳面上的尿。
小泯想到這兒差點要吐出來。她鄙夷地瞥了一下那個正朝她走來的已經白了一半頭髮的老太太。
她最近甚至都不怎麼喊她奶奶了，有的時候她想跟她說點什麼，會以那個或者我說開頭，甚至直接說事。
她反正也沒看出老太太臉上不對勁的表情。她都七十歲了，滿臉皺紋，眼睛早就沒神了，牙齒也沒剩幾顆。
小泯有時候覺得她笑的時候跟哭的樣子應該沒多大區別。
奶奶走到豬圈邊上往裡一瞧大叫一聲：“死妮子，你這是要作死啊，你把這些豬都澆病了，不得花錢看啊，不好好寫你的作業，你在這兒禍害我的豬幹啥嘞。”
說完她低頭撿了一根樹枝就要過去打小泯，小泯兩手正費力地端著一大盆水，看到奶奶要打她，手猛地一鬆，一大盆水全灑到了地上，那盆子也重重的摔了下去，正好磕在一塊磚頭上，那大紅色的盆子底部立馬生出一個窩。
奶奶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嘴裡罵罵咧咧地掄著樹枝就要往小泯背上抽。
小泯撒開腿就往院子外面跑，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叫著說：殺人了！殺人了！
奶奶繞著井轉了一圈也跟著跑到院外去，小泯已是不見了蹤影，氣得老太太一屁股坐地上又是抹眼淚又是罵人。
她罵小泯個小禍害整天氣她，毀她的東西；她罵小泯她爸不孝順外出打工留個丫頭片子讓她養著，還只寄個學費其他的啥都不管不問不操心；她罵她那死去的老伴，怪他早死不能教訓這些個不孝子孫；她還順帶著罵了小泯的大伯大娘，快一年了都不回來看看她這個當孃的。
當然每次總不能忘，罵小泯她媽那個不招人待見的女人，生個女兒就罷了，還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
她哭自己命苦，這李家門裡一大家子就逮她一個老太太欺負，都不是好東西。
兒子兒子白養了，媳婦媳婦白娶了。
這時候后街那個叫鳳羽的小媳婦拉著小泯的手走了過來，她彎了下腰叫：李大娘，別擱這兒坐著了，起來吧，你不是還有個好閨女呢嘛，有啥不滿意的。
老太太聽到鳳羽說話抬頭看了看，她正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笑著看她，她還看到她身邊站著她的孫女小泯。她掙扎著，兩手著地要站起來，鳳羽忙上前攙扶了一下，她還想撿起地上的樹枝教訓小禍害小泯。
那鳳羽反應非常快，一下子把小泯拉到身後，一隻手搶過來老太太手裡的樹枝，一張笑臉突然就變了，她怒目對她說：你這是幹啥呢，大娘？小泯一個小姑娘你跟她一般見識個啥，你把她打壞了怎麼辦。”
鳳羽一抬手把樹枝遠遠地扔到了路中間，說：“這都啥時候了，你還重男輕女，趁兒子媳婦不在家虐待孫女。”
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喘了口氣說：“我咋虐待她了，你可不能亂說。你問問她這一天三頓哪次不是我頓頓把好的都留給她，給她洗衣做飯也就算了，家裡地裡的話我都不敢使喚她去幹，還不是想讓她好好學習。她倒好，天天氣我，我看她是想把我氣死。我還虐待她，我可沒那個本事。”
“好了，李大娘，我說錯話了。你老人家也別生氣了，小孩子犯錯你說說教育教育得了。”然後轉臉對小泯說：“跟你奶奶回家吧，你看她這麼大年紀帶著你也不容易，你要學著體諒體諒她。”
“你為啥不死？”小泯掙開鳳羽的手對著奶奶大喊。
鳳羽和奶奶突然就愣住了。
“小泯你說啥呢？”鳳羽差點覺得自己聽覺出了問題。
“你為啥不死？你死了我爸媽肯定會把我帶走，就不會只帶我弟弟一個人去打工了。我討厭你這個老不死的，討厭你在我爸媽面前裝的那個可憐樣，討厭你打我罵我，討厭給我吃那些髒兮兮的飯菜。我恨你還活著!”
小泯一字一句的話讓李奶奶差點又蹲地上，幸好鳳羽一把扶住了她。
鳳羽沒想到小泯會說出這樣的話，李奶奶更是想不到，她辛辛苦苦帶著的孫女竟然想讓她去死。
“我做了什麼孽了呀？你這天殺的死妮子竟然咒我死，我都白疼你了呀！”李奶奶掙開鳳羽又坐到地上，開始又哭又罵。
“說瞎話，你根本就煩我，你才不會疼我。你連我爸爸都不疼，你咋會疼我，你疼大伯，疼小姑，疼他們的孩子，我弟弟你也不疼，我你更不疼。我根本就沒人疼，爸媽怕把弟弟放家裡你對他不好，但他們不怕你對我不好。你們全是壞人，壞透了的人。”
不一會兒就有抱著孩子的婦女和老人圍過來，小泯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對著眼前的奶奶大聲說：
“過年的時候我聽我爸媽說過，你幫著大伯家種地，賣了收成的錢你都給了大娘，你偏心大伯，怕大娘，你還特別疼他家的倆小子，每年的壓歲錢你都給他們一百，給我十塊，還說是成天帶著我給點兒就行了。你把你自己箱子裡的東西都給小姑，過年過節人家送的禮你都讓她拿走，一點兒都不給我留。但是你種了我們家地，一分錢都不給我爸媽，還跟我爸媽要我的學費生活費，其實你都省下來給你其他倆孩子了。你是個超級超級討厭的老不死的又偏心又噁心的髒老太太。”
“你這死妮子說的是啥，你說的是啥，你這是真想我死嘞，你撕我的臉嘞。”李奶奶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有人想拉走滿腔怨氣和委屈的小泯，可是她掙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