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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曉璐最近不知忙些什麼，常常不在寢室，謝億歡沒覺得異常，畢竟大四下學期，各奔前程無可厚非。沒有鍾曉璐的同行，謝億歡常常獨來獨往。前來搭訕的男同學們變得多了起來。偶爾心情不錯，謝億歡會與他們同行，隨意聊上幾句。陸煜清是個很知分寸的男朋友，他不予取予求，不斤斤計較，不高高在上，他像一滴清晨的露珠，無塵而透明，短暫的停留在綠葉表面，不企圖浸潤，更不強制滲透。
謝億歡知道，這滴露珠遲早要被蒸發，在她生命中不留下半點存在過的痕跡。她初始的目的很簡單，只是利用錢姿的關係保研。她雖然學習上不甚努力，卻有一個實實在在的藝術夢，她從小便愛在家寫寫畫畫，卻從不知可以走藝術這條路，便只能埋頭功課。直到高三那年，班主任找她父母談話，說是以她的成績上一本還有點困難，若是能發揮特長，便可以上個重點大學。謝遠峰愛面子，也知道小兒子謝思謙各方面不如這個姐姐，便一口答應下來。誰知順利考上華美后，謝遠峰便開始剋扣謝億歡的生活用度，信誓旦旦說高三供她學畫畫已經虧欠弟弟太多了，大學後只能供給最基本的學費了，什麼寫生、材料的錢都得謝億歡自己想辦法，因此大一那年寒假，謝億歡為了三倍工資，大年三十都在五星酒店前臺守夜。謝遠峰和周東鳳在當地小學旁邊開了一家小賣部，生意不錯，本不算太過清貧。在謝思謙出生後，，和所有重男輕女的家庭一樣，家裡的一切開銷都得緊著弟弟了。起初謝億歡只道是弟弟弱小，需要額外關照，可她慢慢發現，自己在弟弟那個年紀時從未受到額外的對待，就連弟弟將自己的顏料弄到了周東鳳最昂貴的羊絨圍巾上了，捱罵的也只是自己，她深深地記得那次周東鳳將她所有的畫畫工具扔進陰溝，還罵她是“壞心眼的下賤坯子”。
那時謝億歡便清楚的知道，要多為自己打算，她要努力讀書，考出小鎮，才能徹底脫離這個家。當然，她也格外聰明，懂得八面玲瓏，懂得攀附討好，她費盡心思來到華美藝術系最好的專業，不是為了回到他們那個小鎮當一個美術老師，她是要開個人展，做一個有名望有地位的畫家的。讀研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她可以爭取出國交換的名額，有機會見識更多更有名望的藝術家，積累更多有用的人脈。
謝億歡打電話告訴謝遠峰自己想要讀研的打算，謝遠峰連連嘆氣，他說他和周東鳳希望放棄讀研，謝思謙要出國留學，沒有獎學金，需要用錢，還等著她工作後貼補家用。她當然不從，謝遠峰似乎早有準備，他嘆了口氣，“就知道你也不會聽我們的，從前你外表乖巧，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不是真心的。你要堅持，就自己想辦法吧，我和你媽這些年的積蓄，早該用在謝思謙身上。”
若是謝思謙真的爭氣也就罷了，他去的不知道是什麼國外的野雞大學，以為出國便是鍍金，只知道騙爸媽把辛苦錢灑在國外，瀟灑了他自己，根本不在乎他姐姐也要遭殃。
“這些年和我們家一起開小賣部的隔壁朱大叔家早已經開起了小超市，收入也早就趕超我們家不知道多少倍了。爸，你知道你們差他差在哪嗎？”謝意歡冷笑道，絲毫不顧電話那頭暴跳如雷的謝遠峰，“你們差在沒有投資眼光，這些年我哪裡都強過謝思謙，可你們只知道給他花錢，絲毫沒有關心過我，若是你們早看清這一點，謝思謙不會被慣的無法無天，我也不必活的這麼憋屈。如今我已經長大了，小時候那套要把我溺死的說法早就嚇不了我了，從今天起，我也絕不會在伸手向你們要一分錢，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謝遠峰氣急，謝億歡幾乎能想象到他氣急敗壞的表情，若是自己正在他面前，碩大的巴掌便要落在自己臉上了。
掛上電話，謝億歡認真地盤點了自己手頭的錢，然後將歐洲之行的那些奢侈品掛在了二手交易平臺上。
她知道，她絕不能輕易離開陸煜清了。勤工儉學無非是前臺打冰淇淋，端盤送菜的活計，既然都是賣笑，何不賣給有錢人家。
她拿起手機回覆了那條几小時前陸煜清的訊息。陸煜清邀她週六參加他家人的海邊度假。
“我去。”
沒到一分鐘，陸煜清的電話打來。
“億歡，其實你可以不去的。”陸煜清聲音格外沮喪，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責罵。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的小姑也在。”
“你的小姑在？有什麼不妥嗎？”
“我的小姑有點...有點不正常。”陸煜清說的猶豫，“我想你最好還是別去。”
謝億歡想笑，她如今孑然一身，再沒有什麼可失去了，若不主動爭取，只怕在城市裡無法站穩腳跟，只能回到那個又窮又破的小鎮，守著那對怨懟不斷的父母，將所有的好時光耗費在無用的爭端裡了。
“我不怕，我去！”
“還有...”
“什麼？”
“我小叔叔，勸我和你分開。”陸煜清終於說出。
“什麼時候的的事？”謝億歡只覺得所有的希望破滅。
“就在一個小時前。他說...”陸煜清始終無法說出口。
“他說我是圖你家的錢？”
“沒有，沒那麼難聽，他只是說，你並非良配。”
“所以...你也這麼認為？”謝億歡冷笑，只覺得諷刺極了。
“我，我不這麼認為。可是，小叔叔他只是為我好。”
電話那頭沒有一點聲音，好一會兒，陸煜清聽到謝億歡抽泣的聲音。
“億歡，億歡，你別哭，對不起，我真的很混亂。我真的愛你，可是我又沒辦法不相信小叔叔。你等我，我會想出兩全之策的。”
謝億歡知道，眼淚不是為這孱弱的男人而流，不是為無疾而終的初戀而流，是為自己無法預測的未來而流。眼淚一時間無法止住，可心裡早已算出了每個月最高的消費和時薪最高的那份兼職。
無奈之舉，無依無靠的女人是很辛苦的。
“億歡，我小叔叔說了，他會補償你。”
陸煜清掛上電話，將陸徵的電話發給她。
謝億歡恨透了這個電話的主人，卻還是乖乖的將他存入通訊錄，起名“Asshole”，穩穩地躺在通訊錄的第一位。
那晚，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裡滿是那天夜裡那男人的影子，他是那樣成熟貴氣的男人，那樣令她挪不開眼，可又是那樣與她過不去。他與她共舞的樣子，為她綁上禮服肩帶的樣子……一想到那個男人，她的思緒便有些止不住了，痛恨和一種莫名的情愫交織，令她不知所措了。3點的時候，瘋狂的試探終於戰勝了理智，她坐起來，給陸徵去了一條簡訊。
“如陸先生的願，陸煜清已與我分手。我深知自己是個多麼平凡的女人，絕不是灰姑娘或是童話故事裡的任何女主角。我從未妄想登上陸家的大門，可您將我玩弄於股掌也並非君子所為，若是陸先生以玩弄女人為樂，那我只能感嘆於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了，若是陸先生僅僅對我個人有偏見，還請陸先生明示。無論我生活多麼窘迫，我也有我的尊嚴，斷沒有被人玩弄還逆來順受的道理！”
氣呼呼的一長段文字，在渾渾噩噩的夜裡發了出去。而後，在無盡的悔恨與逐漸混沌的意識中，做了好多好多個沒頭沒尾的夢。
夢裡淨是那個狠心的小叔叔。他不無嘲諷的揭穿謝億歡的真面目，將她最隱秘的害怕悉數抖落出來，然後將她的頭浸入水缸之中，她是在窒息中驚醒的，一看手錶，還不到六點。
等到她再次清醒的時候，早已過了中飯的點，她知道自己很憔悴，一副棄婦的模樣。她特意拿出好久沒用的粉底和提氣色口紅，穿上免稅店買的香奈兒小黑裙和Tiffany項鍊，才出門。
越是在這時候，越不能讓人看出落魄的模樣。
一身奢侈品，快要過萬，她路過宿舍前的小賣部，買了一袋2塊錢的夾心麵包，坐在籃球場邊上的臺階啃了起來。
幾個打籃球的男生故意將籃球往她這邊踢，還不住地吹著口哨。
“嘿，美女！幫忙踢過來！”那個高個子朝著她揮手。
謝億歡裝作沒聽見，拍拍手上的麵包屑準備離開。那男生果然一路小跑過來攔住她：“美女，和小胖胖談戀愛多沒意思，不如試試我？”
另外幾個男孩子在旁邊起鬨。
“小胖胖？”
“我打聽過，你男朋友是物理系的小胖胖，就前幾天和你一起在這散步的那個。”男生的臉紅了些，他撓了撓頭，“我注意你很久了。”
“這麼巧，我剛分手。”謝意歡微微一笑，將籃球遞給男生，“你若是贏了這局，我給你電話號碼。”
男生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球場上幹勁十足。
遠處的男人看到，嘴角浮現戲謔的笑。他雙腿交叉，靠在車邊，隨手點燃香菸，似乎在等待故事的結尾。
誰知觀禮臺上的女人竟全在不在乎場上的賽況，只一味地重新整理著自己的簡訊息。
謝億歡嘆了口氣，果然，他不會搭理，自己腦子不清醒時發出的碎碎念，在別人眼中只是令人討厭的埋怨罷了。
籃球場上為博自己歡心而揮灑汗水的面板健康四肢強壯的男孩無法吸引她的目光，她四處環望，眼神定在了不遠處的陸徵身上。
陸徵一身休閒套裝，遠不如那天晚宴的正式，可他老成持重的眼色令他在這校園裡也惹人眼光停駐。謝億歡愣住，她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審美，而這男人總能精準地踏入她的心底，在他心頭惹出一層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陸徵眼神很快柔和，他正往這邊走來。
“小...小叔叔。”謝億歡朝他點頭。
“煜清不在，可以不用這樣叫。”陸徵的聲音讓她稍稍放鬆。
“那叫你陸先生？”謝億歡知道，沒有陸煜清這一層，他們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她決定不點破昨日那尷尬的簡訊，等對方先開口。
“謝小姐，昨日睡的怎樣？”陸徵刻意逗她。
可惡，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徵見謝億歡不答，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煜清這孩子心裡裝不得事，非得當日事當日畢，我本跟他說過，諸事要緩緩結，他若是傷了謝小姐的心，我替他道歉。”
“陸先生未免太過小瞧我，陸煜清還傷不到我。”
“的確，我能看出。你並不愛他。”陸徵從不戳破，他老練地點到輒止，讓眼前這女人有處可逃。
“陸先生您未免管得太寬了，陸煜清已然20歲，是個有主觀能動性的成年人了，何須連交女朋友這種事都來由小叔叔替他擺平。”謝億歡卻絲毫不讓，話說到底。
“謝小姐，我並不為煜清而來。我為你而來。”陸徵挑眉，額上隱現一根紋，“我從未逼迫任何人，煜清心性不定，常常拿事情問我意見，我當然為他考慮甚多，不願他受傷害，沒曾想謝小姐雖然一副成熟模樣，卻也未經世事，昨夜那一則短訊，我深覺抱歉，前來向謝小姐賠禮。”
謝億歡無法，只能嘆一口氣：“做叔叔的給小輩意見，理所當然，我沒意見。陸煜歡是個不會獨立行走的嬰孩罷了，我會很快痊癒。”
“謝小姐要什麼補償？”陸徵直抒來意。
“可笑！自由戀愛，誰也不欠誰，我又不是按小時計費的？”謝億歡冷笑，“陸先生身邊都是這樣的女人嗎？可真悲哀！”
陸徵上前一步，他那樣低頭垂眸，眼波如一汪泉水注入謝億歡心裡，謝億歡內心驚呼：可惡！又來美男計這套！
“謝小姐，”他頭一歪，睫毛閃過，瞳孔從她的左眼流轉到右眼，他將手伸進內袋，摸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私人電話，期待收到來自半夜三點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