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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章 我看天下.皆英雄也.與君同行.為其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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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傳書意在殺人,以期攪亂袁承天心志,便可趁機拿下這個桀驁不馴的小師弟——因了他幾次三番壞自己的好事,所以必要除之而後快,否則心下難安。

袁承天見大石上的清心猶自懵懵懂懂,目光呆滯,毫無驚怖之色,可見她的神志失常到了非常地步,心中更加惱恨這大師兄傅傳書,心道你若惱恨於我,儘可以找我一決生死,為何要對一柔弱女子用強,不是英雄所為,而且還不如江湖中下三濫的打家劫舍的蟊賊。他躍身而前,手中軒轅神劍去削長槍。傅傳書見袁師弟就範,心中歡喜:今日你只怕在劫難逃。只見他手按長槍,中有機關,槍頭脫落,緊接著槍桿中嗖嗖一連射出密如細雨的銀針,向著袁承天周身而去。袁承天於倉忙之中撤劍迴旋,要將這密如細雨的銀針拔落,只是百密一疏,終有遺落,有幾枚銀針的在他的衣服之上,豈料銀針沾衣便自燃燒。袁承天想要撲滅,豈料手掌剛剛觸及便覺十分痛楚,想這銀針之上非但淬毒,而且還塗有一種十分厲害的火藥,非中土所有,似乎是西域的一種叫做“噬火草”的火藥。只是他手掌觸及銀針,雖只是小小一部分,但痛楚鑽心,而且意識開始模糊。他心中大痛,不是害怕死亡,怕的是他死之後,大師兄更要加害於這清心格格,那可大非所願,所以心中惱恨自己太過大意,以至著了大師兄的道,後悔也來不及了。

傅傳書見袁承天意識開始模糊,手中軒轅神劍當地一聲落在地上,人也開始萎頓於地,倚著一塊大石不知所以。此時大石上的清心猶自拍手歡喜,不知她的袁大哥,命操人手,可說是命懸一線。傅傳書見小師弟著了自己的道,人事不知,便仰天哈哈笑道:“軒轅神劍,重回我手,這豈非是天意,那麼只要我努力經營,將來這天下未始不是我的。”

此時天空忽然由晴轉陰,似乎天上星辰時隱時現,中有天煞孤星雖然黯然,但未必失光,依稀有光芒存在,因為它命運多舛,然而卻是堅強存在,是奸邪的力量所無法改變。

傅傳書來到袁承天身旁,見他人事不知,用腳踢了踢他,又看了看一旁大石上的清心格格,心想莫如自己手起掌落,一掌拍死他,也好讓清心以後死心;可是轉念一想又是不成,這樣做豈不焉便宜了他——不行,我要讓他生不如死,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受盡折磨,否則便難出胸中惡氣!你不是事事強於我麼?我偏偏要你不能如願,要你看著心愛之人苦楚。他想到此處,便收起手掌,將小師弟拖入不遠處的山洞。洞口狹仄,而裡面卻廣大,中有油盞。他將小師弟救醒,要他看自己和清心格格鴻鸞天喜,洞房花燭。

袁承天悠悠醒轉,睜眼看到自己身受枷鎖,不得自由,洞內佈置紅燈喜燭,更有大大的雙喜,心下覺得好奇,這是誰人要鴻鸞天喜?隨後驚覺——這是大師兄要強迫清心和他洞房花燭——這怎麼可以?他憤怒地看著供桌之上那個大大的紅雙喜,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可是自己被人束縛,不得其便,難道要自己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遭人侵犯,而自己卻無能力?不可以,他心中吶喊——這怎麼可以?但自己要反抗卻又做不到,一時心中痛楚萬狀,不知如何是好。目下的情形是清心腦子渾沌,對自己所處的危險環境一無所知,依舊懵懵懂懂,不知危險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迫近,而自己又無能為力。袁承天輕輕嘆了口氣。

傅傳書本來離他不太遠,聽到小師弟這一聲長長的嘆息,便知小師弟內心之中猶有不甘,只是未得其便,也只有嘆息而已,只怕他此時心中恨自己要死,只是又無能為力,一定痛楚萬狀,難已自己。

傅傳書此時簪花方巾,身著吉服,再看清心格格則鳳冠霞帔,神情之間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彷彿無知無覺。當時此時此刻自然不會有儐相和禮生,所以這喜堂之中只有他們三人。袁承天見清心目光渾沌無知無覺,不覺心中一痛,失聲道:“清心,你這便舍我而去,竟不憐惜於我……你……”他再也說不去了,咽喉哽咽,痛苦的直想大哭——想起當初清心嫁入將軍府,自己也如現在一般心情,可是此痛非彼痛,這是椎心之痛,是不可言喻,只有身受的人才會感到切膚之痛,別人又怎會感覺的到?

忽然清心渾濁的目光中閃現一絲清靈。袁承天心中一動,復又說道:“清心……”清心轉頭竟而向他走來,又自將頭上鳳冠扯下,狠狠摔在地上,忽自開口說話道:“承天哥哥我不要做什麼新娘,我只要和你一生廝守,永不分離!在這世上任何人以後也不可以拆散咱們二人?我只要與你鳳凰于飛……”

這下實在出乎傅傳書的意料,沒想到清心竟然神志復明,出在出人意料。他躍身而近,伸手便抓清心肩臂,以期阻止他們。清心雖武功低微,終是不肯就範。她見傅傳書爪來,便雙手格出。傅傳書見她出手反抗,心中冷笑,便是你這微末之能也想倒反西岐,真是自不量力。他不退而進,忽地雙手刁住清心手腕脈門,冷哼一笑:“你要和你的承天哥哥在一起,只怕也是不能?你們想鳳凰于飛,想也別想。”

袁承天知道清心哪裡是大師兄的敵手,要她不要造次,可是事出突然,這一切的變故只是旋踵之間的事,出言阻止已是不能。清心哎呀一聲,身子一顫。傅傳書雙指倏出,點其穴道,讓她不再動彈,隨既哈哈笑道:“清心你是隨了我吧!莫作無謂的爭鬥,受傷的只是你,倘若惹怒了我,我便一掌拍死你的承天哥哥,讓你們兩個人,陰陽相隔,人鬼殊途!”

袁承天眼見清心受制於人,不得其便,心中著實焦急,大聲斥道:“大師兄,你何苦為難一個弱女子,又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傅傳書聽他如此說覺,不覺桀桀笑了起來,彷彿聽到天底下最為可笑的事,好一會他才收住笑聲,用手抹了一下笑出來的眼淚說道:“袁師弟,你怎麼總是以為天下英雄便是好漢?只是我從來沒有自認過自己是英雄好漢!所以做事從來性之所至,沒有人可以管得了我!今日只怕你難逃公道!”

傅傳書看袁承天彷彿在看著一個死人,那眼神之中分明帶著嘲笑和鄙視。袁承天見現在自己彷彿無能為力,受制於人,只有死的份,——然而他卻心有不甘,還要抗爭,不到最後絕不罷休。他暗自運用內功心法,以期掙破牢籠,以爭師兄比天高!

傅傳書自己斟了一杯合歡酒,來到清心面前,仰頭喝了下去,又自伸手掐了一下清心的臉頰,嘻嘻笑道:“我從今後看美人,美人如花隔雲端!”他的輕薄讓清心心生惱恨,斥道:“無恥奸賊,你敢無禮,不怕我皇帝誅你九族,滅你滿門!”傅傳書道:“你現在是階下囚,命操人手,你還枉想殺人,只怕自身都難保,兀自大言炎炎?”清心道:“你有膽量便殺我!”傅傳書道:“清心你要死,只怕也沒這樣容易?我要你看我袁師弟生不如死,否則我便姓傅!”袁承天見大師兄對自己的仇恨無以復加,心想:人生世間,多所憂患,生而何樂,死而何俱?生時每日奔波苦,哪有閒日時。也許死亡對一個人是生的開脫,可以放下種種憂患,種種情事,彷彿如夢幻,豈不是好?只可惜世上之人,人人畏死,縱然不知死之歡樂?生的悲哀!

清心嘴唇一動,傅傳書暗道不好,心想遮莫這清心格格要咬牙自盡,而不受辱。——因為她死也要留清白在世上,她的性格也和袁承天一般倔強,都是性情中人。他豈能讓這位如花美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雙指倏出,點她穴道,讓她不能自盡,這才放下心來。傅傳書不知為何,心中忽而湧上了莫名的煩惱,心想這清心一心都在袁師弟身子,而我在她眼中連一粒塵埃都不如!她看我的眼神和師妹趙碧兒看我的眼神都是那樣地一般無二,豈難道她們都討厭我?不——她們看我如無物,我偏偏要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來給她們看!再者這天下從來也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乃是人人之天下!只要我得到軒轅神劍中的秘密,一經得到寶藏,那麼便可以招兵買馬,逐鹿中土,將來未始不可以做皇帝!所謂將相王侯本無種,生來男兒當自強!到那時要天有天,要地有地,還怕得不到的美人?現在她看如敝履,將來我看她如塵土!他想想也就釋然了,忽又轉頭看著袁承天,心想:不行,我絕不可以讓活著,否則此事傳揚出去,我還有的活麼?他走近袁承天身前,緩緩舉起雙掌,作勢要狠狠拍下。袁承天並不言語,也知道多說無益,他也知道師兄做事從來當既立斷,決不拖泥帶水,優柔寡斷,所以隨他性吧!

傅傳書見袁師弟並不哀懇於自己,心中也覺酸楚,想起同門之誼,想起這些年來的事情,忽心有不忍,可是轉念一想:不成,今日我不殺他,難保將來他不殺我;當斷不斷,必受其害!我怎麼婦人之仁起來了。

清心雖穴道受制,然而卻可以說話,她見袁承天命懸一線,只要他手起掌落,那麼袁承天便無幸理,只有受死的份,自己怎麼可以忍看袁大哥受死而自己無動於衷呢?這誠然不可以。清心道:“傅傳書你枉為一代掌門,卻用卑劣手段殺害自己同門師弟,你不覺得羞慚麼?”傅傳書見清心一力衛護袁師弟,本已消的火氣又衝上腦門,心想:難道我事事不如事,這真是豈有此理之事,不行,你害怕他死,我偏偏要他死,讓你不能如願!他打定主意,手起掌落,向著袁承天拍去。忽覺得手掌拍下,氣息全無,自己體內的內功氣息竟不知所蹤,忽又覺得自己咽喉生痛,心中詫異,難道那酒中有毒,不可能,此地只他們三人,又況且他們二人不得自由,又怎會施手下毒藥——這是決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自己卻是中了毒的跡象。他又端詳那酒杯,目光往下,無意之中卻觀地上似有物在動。用油燈照看,卻是隻百足蜈蚣,身體赤色,顯見巨毒,再看桌上有它爬動的跡象——那麼這酒杯這毒蜈蚣是爬動過——只怪這傅傳書心術不正,一心要害人命,所以並未留意這酒杯上的痕跡,所以他害人終害己。

袁承天道:“大師兄你可知道這毒蜈蚣可是世間罕有的閻羅鬼蟲——雖蜈蚣卻是毒蟲中的異類,你飲了它爬動過的酒杯,只怕性命難保?想要活命,也非不能,我有一藥方你快去附近藥鋪拿藥,煎服而下,萬不可遲延,否則決無幸理!”傅傳書瞪眼看著袁承天,心中不信,心想天下那有你說得此種蜈蚣,你胡說來嚇我,要我知難而退,放過你我。我才不信你說的鬼話。袁承天見師兄猶有不信的神情,心想:這大師兄從來疑神疑鬼,把別人都瞧做奸邪小人,以為別人都藏著害人的鬼域伎倆,所以自己的說話他是不信的。這樣一來只有聽天由命,生死由他,別人的善意他不接受,也是無法。

傅傳書說完這話,忽覺手足微麻,接著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難受,眼晴腫脹得痛紅,而且痛楚欲死。他此時這才相信適才袁師弟所言不假,只是自己疑心病重,不肯相信小師弟,看來接下來更為可怖的事便會發生。

袁承天正心中如一,潛息運用師祖林正眠所授的無上內功心法,驅除心中種種邪念,以正驅邪,讓純正的內息流動於奇經八脈,打通所制關節,驅除體內所中之毒,所以對大師兄的苦楚視若不見——非是視若不見,而是此時此刻他內息走正當關鍵,對於餘事皆不縈於懷。傅傳書見袁承天盤膝而坐,目視前方,無嗔無喜,無怒無悲,看萬物如不視,於蒼茫萬狀之中如見真灼,心中猶自默禱南華真人說生死,於身外之物一概不見。傅傳書忽然呻吟,可見毒質侵體,他實在抗受不住,否則的話以他堂堂崑崙派掌門大師兄的身份,又豈會在他兩人面前出醜。清心格格見他悲苦萬狀,似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模樣,心下也是不忍,便要出手相助,怎耐自己適才要咬牙自盡時,被傅傳書點中穴道,受制於人,不得行動,所以只有看他受苦。

袁承天長嘯一聲,拍掌而起,目光所到之處皆是光明。他於這片刻之間已用崑崙派無上的內功心法,打通自身毒質入體的奇經八脈,將所中之毒迫出體外,汗溼重衣,可說這片刻之間在生死輪迴之間走了一遭,如果內功不足,心有所虧,那麼死的便是他,大師兄傅傳書便會求仁得仁,求義得義;求活得活,求死得死!還好袁承天將師祖林正眠所授無上內功運用自如,如有天助,神來之意,於生死蒼茫之間轉一輪迴,可說是天命如此!

他此時見大師兄身子已僵直,不可動彈,周身血脈繃張,彷彿不時便會衝出面板,可見情勢已到萬分關鍵之時,隨時都有血脈崩張的危險,到那時便是扁鵲、華佗重生也救不了他,只有聽天由命!

清心格格見袁承天要出手相救,心中閃現一個念頭,如果此時不與理會,讓這傅傳書自生自滅,豈不是好,不也消除一個隱患,——因為這傅傳書非但性格暴戾,而且計謀百出,處處藏著害人的計謀;而袁大哥為人心地坦蕩,從來關愛別人勝逾自己,不念舊惡,總是以德報怨,以為天下沒有惡人,既使有也是可以感化的,讓他們棄惡從善——只是他這想法未免幼稚天真了些,如果都如他一般,悲天憫人,愛我世人,那麼這世上也不會有戰事,也不會有戰士戰死沙場,徒讓閨中之人苦盼夫婿歸來?世間多是悲苦,有時袁承天便想:世上之人為何總是互相傷害,不可以和睦相處,非要以兵弋止息,徒殺性命?這本是違背上天好生之德的宗旨,偏偏有人視別人性命如草芥,這世上充滿了不可預知殺人計謀,更有無邊無際的罪惡淵藪,是世人的夢魘,不可以去除!人生悠悠大夢一場,試問來自何方?去往何處?皆不可知?只有在世上憂患之中輾轉求生,苦苦掙扎於苦厄罹難中,也許南華真人說生死,才是正途!

袁承天並不回頭看清心格格,他怕自己一看到她那哀懇的眼神,自己便會心軟下來,那樣如她的心意,忍看大師兄經脈俱廢,就此而死不成?不行,自己怎麼可以忍見大師兄性命攸關之時,袖手旁觀,豈是我輩所為?他不再遲延,伸手抵他背後命門穴,輕聲道:“師兄你偏偏不聽我的說話,以至錯過最佳的時機,為今之時,只有讓我為你迫出體內之毒,否則晚一刻毒入心脾,到那時便是神仙也是無救,所以再不可以遲誤,不過這樣一來自己非大受傷害,體內內功心法必受大創,既使不死,也是一時不能運動內息,否則便會導至走火入魔,經脈俱廢不可,以後成為廢人,別人便是一根手指也可取其性命,這其中利害關係袁承天自是知道,可是為了救大師兄也只有此法,自己總然不能看著大師兄就此死去,雖然他行為不堪,幾次三番想要自己死,可是說到不顧不管,自生自滅,自己卻又實在做不到,畢竟他是崑崙派掌門大師兄啊!

清心看著袁大哥不念舊惡,為傅傳書以內功心法迫出體內之毒,本要出言止之,可是轉念一想:我又算什麼?我又是什麼人?人家可是同門師兄,可說師出同門,要袁大哥不與理會,於情於理似乎也做不到,自己還是不說為好,否則徒惹傷悲。

過了半個時辰,只見傅傳書的面色由灰白轉為紅潤,體膚之上暴漲的經脈也恢復如初,眼晴也轉為清澈,可見體內之毒已盡去,眼見得他性命無攸。袁承天便起身,來至清心面前,揮指解她穴道。清心再也顧不得別的,一頭撲到袁承天肩臂嚶嚶哭了起來,想想自己的遭遇,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袁承天用手撫她的長髮,說道:“清心,你如果覺得心中委屈的緊,便痛痛快快哭一場吧!”

清心淚眼朦朧看著他俊逸的瘦削的臉,不由收住淚水,幽幽說道:“我知道你從來大志如天,總是心心念念想著恢復你們漢家衣冠,所以便將兒女之情拋之九霄雲外,你可知我這些年來身在京都,在那將軍府中,每日面對海查布,便心生厭煩。有時我便想,當初如果不聽皇帝哥哥的話,不嫁於那海查布多好?如果阿瑪允許,我出家為尼也未嘗不可,如果今生不可以和心儀的人在一起,死又何妨?袁大哥你難倒便不想念我麼?你為何不可以放下民族大義,軍國大事,咱們一起在牧馬塞外,管什麼世間興亡?”

袁承天黯然傷神,實則心痛得難以無法呼吸,他總然不可以欺騙自己,其實他內心深處依舊眷戀的清心,——只是她已是將軍府的人,自己再與她糾葛,總是不好。自己可是袁門少主,不是那個曾經放浪形骸的草莽漢子,自己的行為不可以越禮,否則於袁門聲譽有損,更加對不起先祖袁督師,更是對不起泉下的爹孃!自己總然要懈怠也不可以,袁門中人還要自己領導,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也許天下人皆可懈怠,唯獨自己不可以,誰教自己是袁門後人,便當於危難之中扶持袁門重振聲威,砥礪前行,勵精圖治。

這時傅傳書已可活動,他見袁師弟和清心兩個人卿卿我我,似乎有訴不完的衷腸,心生憤恨,可是又無由發洩,自己剛剛恢復,此時惹惱他們,只要他們其中一人伸一根手指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取自己性命,所以審時度勢,還是隱忍不發,只待將來一有機會再欲發難,到那時不怕他們不就範,現下且由他們去。他只有這樣安慰自己,所以閉目不語。

袁承天見大師兄性命無關,便對清心說道:“清心咱們走吧?”清心道:“咱們去哪?”袁承天正然道:“咱們自然回京都啊?”清心本來喜悅的神情又自沮喪,低頭輕聲道:“我還以為你要我遠走江湖,不再受牢籠之苦,誰成想……”袁承天知他錯會了意,便用手搔頭,喃喃道:“清心,你已是將軍府的人,不可以事事隨性,否則你阿瑪和皇帝哥哥可不答應。”袁承天不提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和嘉慶猶可,一提及他們,清心面色變得更加難看,她本來心中惱恨這二人當初迫自己嫁與那大將軍多隆阿的兒子海查布,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所以對此事耿耿於懷,不能釋然。

袁承天這才發覺自己一時失語,再要收回已是不能,心中也是沮喪。好一會兒,清心瞥了一下那傅傳書,見他彷彿對二人無視無見,面上波瀾不驚,也猜不透他心中想著什麼鬼域伎倆。

清心見袁承天沮喪的神情,心中一軟,心想:袁大哥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失言,自己又何必怪他,又況且造成這一切惡果的又不是他過錯,始作俑者是皇帝哥哥,阿瑪只是附庸,聽從皇帝的安排,他那有的自由?他們都是為著自己的利益出發,又當我清心是什麼人?是物品可以拱手與人,全然不想想我的感受?她想著此處心中柔腸百轉,心中酸楚萬狀,不能一一盡表。袁承天見她又要抹眼淚,哭鼻子,忽然說道:“傻孩子,天下人盡苦,豈止你我?看蒼茫大地,多少人生死疲勞,他們每日奔波,只為求活,生生可哀,去日無多!更有身染沉痾,無錢醫病,只有苦捱等待死亡,這是何等地悲苦!有時我不明白上天為何要將不公降臨在萬千苦難民眾身上?都說世間有神明,我說神明不開眼,為何不施福祿,讓多災多難的世人平安喜樂,偏偏要他們生離死別,嚐盡這人間無盡的悲苦!清心身為皇室貴胄,尊為王府格格,你不知道天下疾苦!我們雖不能相聚又算什麼?天下可憐的人盡多,我們……”清心忽用小手捂住袁承天說話,悽然道:“我不要你說!你總是這樣悲天憫人,想著別人的苦難,你有能力去化解?你又不是紫微星座?又不是我皇帝哥哥?”

袁承天苦苦道:“不錯,我以乎太自以為是,以為天下盡是好人,那是想當然的事,其實大謬不然,天下有善有惡,方為人間;世上春生冬滅,生老病死,本是常態,可是我卻不能置身事外!師父在世時常說與人為善,是人之根本;我愛世人,以湯藥救濟世人,是上天與我之胸懷,代表神人的宗旨,我為什麼不施仁義,反行邪惡呢?這是違背神人的宗旨!”清心見他說鄭重,也不與反駁,心中只想:這位袁大哥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和他的先祖——袁督師一樣耿直不阿,不知變通,雖秉承天地正氣,然而這樣的人終不為世所用!不知是他們的悲哀,還是帝王的悲哀?當年的崇禎帝錯殺袁崇煥,以至身死國滅,而今袁大哥領導袁門與皇帝哥哥為敵,只怕將來難有善終,試想他欲以一人對抗一國,焉能成功?只是袁大哥執念太深,一時半刻他也未必明白這道理,便是說與他聽,他也未必聽進去,只有當他受到挫折,知其不可為時才會幡然醒悟,否則都是徒勞。

他們離開時,袁承天忽然想到軒轅神劍還在傅傳書身上,便又轉來,將傅傳書背後的軒轅神劍拿來,說道:“師兄勿怪!”其實在清心看來何必如此客套,本來這軒轅神劍就該他所有,現在只是物歸原主而已。傅傳書無言以對,只有不言不語,因為他無話可說,本來就是人家的東西,你只不過搶來據為己有,人家取回也是情理之事,所以緘口不言。

待他們二人走遠,傅傳書這才睜開雙眼,陰惻惻笑道:“師弟,你不殺我,是你最大的失誤,將來你總要後悔的。”他從容不迫從大石下來,轉身來到一塊大石之後,探手取出一劍——卻便正是那軒轅神劍,只是此劍透著殺人的森森寒氣,——原來適才袁承天從他身背後拿走的假的軒轅神劍,真的被他藏匿於這塊大石之後,這也是他機謀深遠之處,因為袁承天輕易不會拿出軒轅神劍,只有在性命攸關,生死關頭才會拿出,所以一時半刻他不會發現,而當袁師弟對敵時,恐怕不知有假,這樣一來難免受制於人,性命堪憂!

他手撫軒轅神劍良久,自言自語道:“有朝一日,我參透其中秘密,那時便可招兵買馬,與嘉慶爭一日長短,坐擁天下也不是不可能。”他想著想著,眼前彷彿可見自己九五至尊,臣民臣服,何等風光!他不由得笑了起來,聲音在此間久久迴響!至於回京都他思之再三,還是決意前往,因為袁師弟和清心雖一同迴轉京都,但一經到了京城,便會分手,因為京城人多眼雜,保不準有人識出二人真面目,多有不便,所以清心自然會迴轉將軍府,這一切的遭遇她也決然不會提及,因為這袁承天本是袁門少主,是朝廷眼中的忤逆亂黨,所以料到清心會守口如瓶,不會對任何人說及此事。嘉慶皇帝無從得知,自然也不會追究這其中的事情,自己對清心的不敬,自然也無人知曉,自己自然不會有無端禍事,綜上考慮,傅傳書將劍放入鞘中,背於背後,拍拍塵土,心中不由得意氣風發,目光所及,皆是美好,一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中暢快——只所以會如此,皆因為他背後的軒轅神劍才是真的,而小師弟所拿去的只不過是把尋常的鐵劍而己。所以自己奸謀得逞,自以為功,不由的心花怒放!

這日京城在望,袁承天乘馬,而清心則坐在馬車中,因為一路而行,女子騎馬便多有不便,所以僱了一乘馬車。一路之上,二人頗不寂寞,山花燦爛,黃鶯飛鳴,更有奇山異水,讓人心胸開闊,有時袁承天便吟誦前人的詩詞: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笑我應如是!清心隔著馬車窗緯笑道:“袁大哥,你幾時也成了大詩人?”袁承天道:“我那有這本事,這是南宋辛大人的詞,他一生英武,是個真正的大英雄,當年以四百之眾殺入金兵萬人營,四出四進,擒得叛將王安國,斬首於市,可說是為不世出的英雄!”清心道:“辛大人非但英雄了得,詞也寫得天下無敵,記得有一首其中有句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袁承天不由擊節道:“世間英雄不常有,而辛大人卻為其中翹楚,一時的豪傑!真想見其為人!”清心道:“近代不也有這樣一位驚天地,泣鬼神的大英雄!”袁承天道:“你說的是袁督師!”清心道:“袁大哥你說他不是一樣是一位大英雄麼?”袁承天道:“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清心道:“古往今來的為民族大義的英雄,一生遭遇莫不悲慘!袁督師的英雄氣概充塞於天地之間,凌然於千古之上,世上幾人能與之堪比?百多年後,猶可感到其浩然正氣,不湮滅於人間!”

駕車的車伕聽他們兩個人壯志說天闊,雖然於事不知,也不知道什麼辛大人和什麼袁督師——因為他只是個與事無爭,默默無聞的人,但求一日三餐,不至露宿街頭也就是了,至於什麼民族大義更是不知所以,然而卻知道現在滿洲統有天下,漢人的地位低下,受人鄙視也是有的——因為亡了國的人還有尊嚴麼?雖然倡議滿漢一家,其實不然,便是滿洲貴族的格格不可以下嫁於漢人;漢人子弟更不可迎娶滿洲之女子,他們骨子裡還是以為天下只是滿洲人的,漢人只是效力而己,既使朝中有軍機大事,漢人官員也不得參預,他們處處防備著,因為他們從來就不信任,害怕有一日恢復漢家衣冠天下,那誠然是皇帝所不能允許的,所以暗中血滴子四下偵緝,捕拿反清復明的義士。他雖為一車伕,也知道那些反清復明的人中都是英雄好漢,為理想去爭,捨生取義,殺身成仁,是錚錚的好漢子,只可惜他身無所能,亦無武功,所以倍受欺凌,只有隱辱含悲,渴望有一日天道好還,拔亂反正,重見光明。

他見袁承天年紀也不甚大,不過弱冠,身體也不高大,只是瘦削的面容總是時不時透出悲天憫人的情懷,眉宇之間透著忠孝俠義,尤以一雙大眼睛總是看萬物總是悲傷,然而悲傷之中又帶著不屈的倔強。而車廂中這位皇家格格則容貌出眾,清新脫俗,與一般滿洲貴族小姐截然不同,沒有不可一世,矜持的樣子,反而讓人覺得可親,所以對她心生好感,只見兩個人可說是珠聯璧合,一個是美玉無瑕,塵世難容,心比天高,志氣殊高潔;一個是玉樹臨風,出塵之表,忠義乾坤,只是世難容,所以一生罹難憂患中,輾轉於世途之中,目之所及,滿是蒼茫和淒涼,總是悲傷慼慼,彷彿是一無是處!

在他內心中心想:這兩位少年男女如果結為伉儷,羨煞別人!——只是他不知道這位清心格格已為人婦,只是這不是她本願,奈何身不由己,世上多少事不是我們可以隨心所遇,有時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行著身不由己的事,做著違背心願的事,所以心生魔念,處處透著無奈與淒涼。記得師父趙相承曾說:天下人皆在苦難!當時袁承天不解,便問師父天下帝王擁有天下,富有四海,一定過得事事如意,沒有煩惱憂愁。趙相承不以為然道:“那只是表象,其實每個人都有憂愁苦惱,只是你見不到而已,所謂目之所見,心魔叢生,因為貪念,所以憂患其中,人人皆是上天操控之傀儡,生死富貴半點不由人!”初時袁承天不以為然,以為師父言過其實,在他看來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可是後來經歷這種種事情,憂患叢生,看到人生的生離死別,便覺當年師父所言不無道理,有時一個人的命運不是自己本身所能操控,是上天在冥冥之中運作,不是人所能更改的,是天命所歸,亦是天數使然!便如自己和清心格格今世也不可以在一起,因為自己是天煞孤星,一生禍及周遭之人,所以他忍痛放棄清心格格,不想她性命有危,自己情願一個抗起這生命的悲哀,也不情願讓清心受到傷害!在他內心深處自己便是性命不要,也要護清心不受別人侵犯,護她一生周全!在心中,清心重逾泰山,雖然不可得,但是一生有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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