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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這執念從何而起，是在九陽鼎裡的片刻魂魄同識，一往而深，還是這幾年的相濡以沫，情從中來。
她看見豔陽透過林梢打下來的斑駁在他胸口跳躍來去，只恐自己如這些細碎光影一樣，好景難留。走出林間，便一切不復存。
他為九重天上昭昭日，亙古長在，她僅僅是，地上孑孓，朝生暮死，枯榮不復知。
百年長壽，在祝餘眼裡，尚比不上白駒過隙。
她又覺得奇怪，小幅度甩了甩自己腦袋，為何以前沒這些想法，今日突然就有了？
“嗯？”祝餘許久沒聽見祈安回應，輕聲疑道。
“嗯？”祈安也疑聲，她已然忘了祝餘前面在說什麼。
“何事感傷？”祝餘並未再作勸誡，而是重新問道。
“我想與你.....”祈安抬頭，祈安剛抱著她出了林子，烈日刺目，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她被陽光照的眼一閉，連忙抬手去遮。
祝餘將人放下，攬著衣袖上了雲端，再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直到兩人回了住處，祝餘送她回房又道：“何事感傷？”
不等祈安答，他接著道：“但說無妨，你本該一世安樂。道義之內，我萬事允你。
不過，樹林裡夏日瘴濃，以後晨間少去，等它散些時候。”
他伸手，擇去了她領口繡花處沾著的草莖。
“祝餘，你會不會，與一個女子，互生情意，白頭偕老？”
“我為草木，無情無性，且修道者寡慾，不戀紅塵。”
祝餘好像明白了什麼，問：“你是開始覺得這山中無聊，想入俗世，擇一良人？
也好，何日啟程？”
祈安不答，搖了搖腦袋，站起推著祝餘道：“出去出去你出去，你先出去。”
祝餘不解，被她推著出了門外，又見那門“嘭”一聲關了個嚴實。
祈安轉回床榻，看見早上拾起來的《不惑經》還放著。
她翻到第一頁，是引氣入體，澄心淨靈。
閉眼按照書中所授，仍是一無所獲，她就不是個修行的料子。
煩躁之下，腦中有股念頭蠢蠢欲動，喚不出來，卻又打消不去。
祈安閉著眼，再次按照祝餘教給她的法子捏訣，呼吸越來越重，突然自己闖入了一片空明所在。
面前一汪水域綿延至天際看不到邊，周遭一片昏暗無樹無花，頭頂也無日月星辰，而是三團灰色火苗無柴自燃，幽幽蕩在空中
她撤了道訣，往前走想看那火苗是啥，走動一步，腳下是嘩啦啦水深。
低頭看，自己已在汪洋之間，奇怪的是並沒感覺到溼潤涼意。
“祝餘...”她下意識回頭喊。
“你來了。”
“你是誰？”聲音彷彿是從身後傳來，她急忙回頭。
“你來了。”那聲音又去到了另一個後方。
祈安再次回頭，仍舊只看見那三團火苗，顧不得腿在水中站立不穩，她連打了幾個轉問：“你是誰？你在哪。”
無人回應，她轉而去尋祝餘，大喊道：“祝餘，祝餘你在哪？”
那三團火忽地一下燃起老高，火焰席捲如飆風，攜裹著閃電雷命湊到了她眼前。
祈安整個跌坐在水裡，伸手擋著臉急道：“你是什麼妖怪，你別過來，我有祝餘....”
“是你....是你....不錯，是你....”那團火無聲向她靠近，隨後將她整個裹在了火裡。
“你是我的身之身，魂之魂，我終於等到了。”
“我不是。”祈安感覺自己動彈不得，但神思清明。
“慾念呢？你的慾念呢，”
“我要長生，我要祝餘，我要與他歲歲年年，我也要許他安樂無邊。”
“吾...許你，今日起，吾即為汝識海靈臺，汝成之時，便是吾歸來之日。”
那火焰一瞬退去，祈安看了看自己手腳，一切正常，腳下遠方還是浩浩湯湯，但那飄著的火苗，卻好像換了個顏色。
她記得，那會看著是灰色的，怎麼這會變綠了。
“祝餘？”她喊，想著自己總得從這地方出去才行。
念頭才起，眼前已經是熟悉的床，祈安眨了兩下眼，還有點不相信。
她怎麼突然就出來了，她看了窗外天空，也不再是昏暗顏色。
自己剛才是去了哪？祈安走動兩步到窗前，想把外頭看的更清楚些。
是自己房間沒錯，她疑惑著要回去，忽然發現天上有什麼絲絲縷縷的東西在往地上飄。
下雪了嗎？還沒到冬季，怎麼會下雪呢？
祈安忙出了門，站在院子裡，伸手往空中，那些半透明的絲線落入手中，也和雪一樣融化，卻沒有水滴出現。
再看四周花草樹木，好像人一樣，在貪婪的吸食那些絲線，又吐出大團大團棉絮一樣的東西。
“祝餘，祝餘你快出來。”
“何事？”
祝餘並未出現，但他與祈安有迴音咒，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她叫他，便能對話。
“為何我看見天上下雪了，到處都在下雪，雪化了怎麼又沒水呢？”
祝餘這才睜眼，出了清修堂緩步過來。
那個明媚少女雙手合攏成捧，在院子裡歡快轉圈，想去接那些從天而降的透明雪色。
以前下雪的時候冷死人了，根本不能好好玩。
這個季節才好，林中月明，簷下日暖，正是良時。
這幾年平安喜樂，養的她膚如良玉，臉如春花，輕衫薄裙，翩躚如蝶。
祝餘跟著抬頭望向空中，晴空如洗，千里碧色，哪來的雪。
他目光轉向祈安，眉目稍沉，何時祈安開了識海？
這是修道之人的入門功夫，但若無慧根，許多人終生不可得。
他曾幫祈安看過的，她根骨不佳，又因混沌一事沒了歷練便長大，生不出悟性，因此難入道門。
“過來。”祝餘上前輕道。
祈安將一抔空色捧到祝餘面前，笑問：“看見了嗎？你看見下雪了嗎？”
“不曾。”祝餘伸手往她眉心，一邊解釋道：“那些不是雪，日精月華，星露辰漿，天地靈髓所在。
你怎突而生了識海。”他收回手，“修得靈臺。”
“識海...”祈安喜不自勝，“識海就是你說的修煉，妖怪，我有了識海，就是妖怪，就和你一樣，是不是？”
“非也。”祝餘看往遠處，抬起一隻手掌學她樣去接垂下來的日精，解釋道：“所謂精怪，是禽獸草木成人，你生來便是，何談妖怪。”
他多年心平，這會居然有一些微微喜悅，祈安一切無恙，是正常生了識海。
許是凡人到底與精怪有異，或是師父說的，突然開竅者不在少數。
祝餘道：“是你成了修士，以後和師父他們一樣，可以問靈求道。
極好。”
祈安本是開懷不已，聽到“師父”二字，頓生厭惡，說起來，這兩年，祝餘數次提起流波山，仍是稱那群老不死為師父。
她不知道過往就算了，一經知道，總覺得心裡恨意難平。
不過，修士就是可以成仙？
她也記得，大家都喊流波山上的道人神仙。
“那我就可以長生成仙，是不是？”
“何必妄求長生，天道盈虧有數。”祝餘笑笑，收回手，看向祈安道：“你既有心求道，只問渡人渡己。
千帆渡盡，迷津自解，玄妙自成。”
他轉身回房，難得感慨：“可惜我也始終參不透天道，何以我難尋來處，亦始終難覓歸途。
倒願你早證本心，求得道果。”
祈安站在原處，看著那一身溶溶山色褪去，如人間風月，在她身上掠過而已，既不會停留，也無意入懷。
直到祝餘回了房，祈安回過神，再看空中飛揚，已無半分要接的興致。
早說是日精月華，她就知道這玩意兒了，修行的冊子上看到過，其實就是人生慧根，得以問天地靈秀，為己所用。
結合今天祝餘話裡的意思，她是可以修行了，也能騰雲御劍，來去踏風。
可書上說，凡人修行能問鬼求神拿妖已是大成，長生成仙者少之又少，非大機緣不可得。
這麼說，修行又有什麼用。
她望著祝餘進去的房門，片刻邁步走上臺階，走入了書房。
祝餘曾在天樞派修行，博行廣見，沒少蒐羅各種道門秘笈。
她記得前些年翻的時候，有幾本是天靈地寶，上面說可以增長靈力道行。
祈安招來兩隻兔子，很快翻到了那本書，快速讀了一遍，不是仙草就是神藥，聽也沒聽過。
她喪氣跌坐在地，捧著書本發愁，自己要去哪裡找來這些東西呢。
正想著，有隻兔子在扯她裙角。
祈安看也不看，拿著書本輕拍了兩下兔子腦袋道：“別吵。”
那兔子不依不饒，她沒好氣道：“吵什麼。”
說罷低頭看，居然是那隻黑兔子。
山裡多是麻兔子，黑兔子和白兔子一樣少見。
祈安瞬間記起早上的事，一把將兔子拎起來問：“你是哪來的，早上是你帶我去林子裡的是不是。”
“人難求長生，何不成妖？”
“成妖？”祈安不知道這兔子在說什麼。
往日她若是把一隻兔子拎起來，定能嚇的那兔子四隻腳亂踢著求饒。
今日這兔子居然不怕不鬧，安安靜靜仍由她拎著，彷彿在與她對視。
祈安往遠拎了拎，想看看這兔子怎麼回事。
她一凝神，從兔子眼睛裡看到絲絲黑氣來。
祈安瞬間記起是自己在早上那灘水裡看到的黑氣，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奇怪地方，嚇的馬上鬆了手。
兔子跌地上，散成一團灰，隨風飄去了窗外，只剩一本書在那躺著。
另一間房的祝餘感受到了祈安被驚嚇，放開自身靈識，隱約察覺到了一點不對。
但此處是山中，常有異類來訪，若無惡意，他向來不怎麼警覺。
凝神片刻，那不對勁已經散去，大概只是路過，祝餘又閤眼靜坐。
祈安看著那本莫名其妙的書和莫名其妙不見了的兔子，她記得自個兒是隻拿了一本書回房。
那本是《奇珍錄》，手裡這本是，什麼也沒有，封面空空，黑不黑，白不白，混沌一色。
她回頭問那隻呆立原地的兔子：“那隻黑色兔子呢，你看見了嗎？怎麼我以前從沒見過。”
兔子撒開腿從窗戶跳出去，留給了她一個晃晃悠悠的簾子。
莫名其妙，最近山裡的兔子跟吃錯草了一樣。
祈安低頭翻開手裡的書，是一個人手執利刃，在剖一條狗樣的生物。
嗯....看一眼，她連忙撇開眼。
肉倒是吃的，人總是要吃肉嘛。不過，她從沒親手殺過野獸，就是偶爾吃條魚或者集市上換一些。
這書裡圖畫，過於血腥了點。
但是，合上書一想，祝餘是個實打實的只食漿果秫米，大多數時候，連漿果秫米都不怎麼吃。
而且他一向...怎麼會收藏這麼奇怪的書？
祈安穩了穩心神，又將書開啟。
文字上，原來那人不是在殺生，而是在殺妖取丹。
凡人求仙多是鏡花水月不可得，長生也是寥寥無幾不能行。
但禽獸草木一經成妖，長生便是唾手可得，成仙成神也指日可待。
故而人若要長生，除卻苦修勤煉，亦可奪丹一試。
吞了妖丹，那妖千年修行，萬年道行，皆為人用。
是有人成妖，而後成神，不成，亦可墮魔。
壽與天地齊，神又何妨，魔又何妨？
然書中記載，妖丹也屬個人機緣造化，能遇著的沒幾個。
祈安讀到第一篇尾，許久沒有再往下翻。
她看回那張圖，才發現開膛剖肚的細微處，是有一粒金色印記，不過針尖大小，光華卻蓋過了整紙墨色。
她合上書本，聽到有誰在說：“去尋一枚妖丹，吞了它，你便能得償所願。”
妖丹要從...妖怪腹中來，那妖怪定然是死了。
這種事，祝餘定然是不許的。
可她聽到自己問：“我如何才能尋到一枚妖丹？”
“走出去，天下之大，處處是妖，遍地有怪。”
聲音退去，窗外還是蟲鳴鳥啼，她回想剛才話語，確定自己是聽到了啥。
殺一個妖，肯定是不好的，但祝餘說，常有妖怪傷人，教化不改，只能無奈除之。
那她可以去找一個，害人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