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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芳回京半月餘，漪香終於求得恩典，藉著給崔夫人賀壽的由頭，姐妹於家中小聚。她終於帶著小太子回了崔家。
桌上飲多了酒，她回院裡時提著年少時的劍就醉醺醺去找漪芳了。秋碧攔不住，急急跟到了漪芳院裡，兩個小孩還在院子裡咂吧著嘴喝牛乳，轉頭見她都呆呆地反應不過來。
鄒茸在亭子裡轉過身來見了她這出也是疑惑，到後來一家人都驚動了，崔大人和崔夫人到時院子裡陣仗已經擺上了，兩人皆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院子裡。
漪香醉的眼眶都是紅的，手裡卻還是提著一壺酒，另一隻手裡挽起劍花，生疏地舞著年少時舞著的劍法。漪芳他們手裡也俱都拿著琴或簫，明霈坐在階下抱著一隻鼓。
月色冷澀，正如喉間的酒液一般酸涼。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年輕的身影隨著她的動作在地面快速舞動穿梭時，她恍惚又見年少時場場歡歌，只是池中起舞的人似她、又不似她。
曲宣告是歡愉，可如今再聽時，只覺得華章落幕。漪香頹然又竭力地伸出手，指尖也不曾留住一片月光。
漪芳彈琴的間隙望著她，目光裡滿是憂慮，又想起宮裡時她與自己說的話。
丞相這些年在前朝的威望越發大，而皇帝卻越來越倚重侍官，他們之間早生了許多嫌隙，只是丞相不曾明說，也不與皇帝爭駁，反倒是在烺兒不及兩歲時就要了他去，之後便由丞相他們一眾人悉心培養。
“阿姐。”漪香那時垂著淚，哀婉地伏在她膝上：“烺兒才三歲啊，你不知我未曾帶走他便罷了，還連累他後幾日裡抄了許多頁的字，此後若想見我就必須抄夠三日的書，完成兩倍的課量……”
“偏偏、偏偏每一個三日過後，我都能在殿外見到他……他那麼小小一個身影，每到三日就乖乖自己跑到我殿裡來，只安安靜靜看著我，待夠了半日又離開——”
“我看著其他后妃的孩子跟她們撒嬌討饒，好不活潑。”漪香話音悲切：“可我的烺兒連哭訴都不曾有過一句，面對我這個孃親時都會拘謹，更別說撒嬌……我該如何不傷心、我什麼都做不了。”
“阿姐，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我怕……我怕我又連累他，阿姐……”
“你幫幫我、教教我，我該怎麼做？”
她哭的心都要碎了，漪芳想著妹妹那時的樣子，憂慮深深。再看向亭子裡那兩個目不轉睛的小娃娃時，目光不由得在小烺兒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秋碧抱著兩個娃娃坐在亭子裡，正滿是懷念地與他們說起漪香她們年少時的事，樁樁件件皆是肆意的身影。而小太子則發呆似的看著院子裡起舞著的母后，手裡緊緊抓住了秋碧的袖子，把那片料子都握的皺了。
秋碧安撫的拍拍他，溫聲道：“殿下莫要擔憂，娘娘年少時也曾邊飲酒邊舞劍，不會傷到自己的。”
鄒諾也伸出手來抓住他的手，兩隻帶著差不多的小銀鐲的手握在一起，小姑娘晃了晃手，興奮地指給他看：“姨姨好漂釀！”
他這才鬆開手，先是轉頭看了小表妹一眼，又依言看向母后，終於開心起來，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嗯！”
鄒諾又說：“我阿孃也漂釀！”
小太子於是又點頭。
鄒諾看了看旁邊的爹爹，揚了揚小手：“爹爹！”
鄒茸笑著轉頭看了她一眼，又歪了下頭，他家糯糯就興沖沖地從秋碧懷裡爬下來了，還連帶拉著太子表哥，一起朝她爹爹奔去。
中途被閒下來的明霈一手撈住了一個，又一人手裡塞了個鼓槌，帶著他們擊鼓邊。
音亂了幾下，其餘幾人皆望了過來，見兩個娃娃坐在明霈懷裡兩隻小短手費力地握著鼓槌，被明霈帶著擊鼓，臉上都帶上了笑。
樂音沒停，他們都目光含笑，鼓勵地看著兩個小傢伙，明霈更是直接誇了他們，頓時把鄒諾樂壞了，笑得見牙不見眼。
漪香醉裡轉過身來，目光在院子裡找了好半天，終於見了明霈懷裡望著自己的小烺兒，見她望去又有些慌忙的不知所措，最後埋下了頭。
“小烺兒……”她丟下酒壺，仰頭嚥下了最後一口苦澀的酒液，卻又有兩滴清液從閉著的眼睫下洇出來，自己未覺，折身用劍尖挑起了兩枝早桂，棄了劍躍至他們身邊。
漪芳指尖頓了一下，見了她那醉燕投林的姿勢，一時慌的手下亂了調子，鄒茸和明霈也慌了神，樂音頓時一滯。被明霈抱著的鄒諾一直看著，看得睜大了眼睛。
只有垂下腦袋的梁烺疑惑抬起頭時，面前忽然多了一枝離面容極近的桂花，淡淡的馨香撲進鼻間，他再仔細一看就看見了母后正撐著他們面前的鼓倚倒在鼓旁，正把花枝遞給他們。
“母后……”
漪香目光柔軟的看著他，眼裡洇著醉紅，撫在他臉上的手掌也軟軟香香的：“烺兒。”
“母后在，母后會一直陪著你、別怕……”
“香香！”
“二姐？！”
“娘娘——”
漪香抱著她的烺兒，身子軟軟地倒在了他身上，醉了過去了。
梁烺卻被她嚇的大哭了起來，手裡緊緊抓著她不放，鄒諾被他一哭也跟著哭起來，卻還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哭，兩個小娃娃的哭聲頓時響滿了院子。崔夫人他們在旁邊怎麼哄都不好。
等到漪芳把漪香抱起來，鄒茸把兩個小傢伙抱起來哄，一邊哄一邊告訴他們漪香沒事，偏偏也哄不住，好不容易抓著女兒不停去瞥梁烺的小眼神，瞥完抽噎又變成大哭，這才抓著了突破口。
“糯糯哭什麼啊？給爹爹說說好不好？”
“糯糯、糯糯嗚——不知道啊，太子表哥哭！”
鄒茸哭笑不得：“太子表哥哭，糯糯就跟著一起哭？嗯，小跟屁蟲？”
“糯糯才不是、不是小跟屁蟲！”鄒諾極兇的道。
兇起來了，鄒茸失笑，看著她不哭了，又跟她說：“姨姨只是睡覺覺了，糯糯困了也要睡覺覺的是不是？”
“嗯！糯糯要、睡覺覺！”
“那糯糯把太子表哥哄好，我們就去睡覺覺，好不好？”
鄒諾看著眼睛紅紅的太子表哥，險些又要哭了，手緊緊抓著自家爹爹：“嗚——”
鄒茸立馬叫停：“收住！”
“太子表哥哭的好傷心……”小姑娘淚汪汪的，又揉了揉自己的心，跟爹爹告狀：“糯糯也好傷心啊！”
明霈他們都被她逗笑了，鄒茸笑著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鄒諾不哭了，轉頭也探身去抱梁烺，又有樣學樣的親了梁烺的臉一口，抱著他費勁地晃了晃，哄道：“太子表哥不哭、不傷心了哦！”
梁烺一下子被她親的沒了聲，瞪大了眼睛。
鄒諾又認真道：“姨姨去睡覺覺了，我們也去睡覺覺！你跟我、還有阿孃一起睡！好不好？”
“還是你要跟你的阿孃一起睡啊？”
梁烺看著她，搖搖頭，又點了點頭，看見大人都在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崔夫人過來拿帕子給他擦了擦臉，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外祖母。”他小聲地喊了一聲。
崔夫人就愈發高興了，伸手來抱他：“要跟孃親睡是不是，外祖母抱你去找她。”
梁烺點了點頭，鄒茸就笑著把人遞給崔夫人 ，卻不想梁烺說自己可以走，不願讓崔夫人抱。鄒茸看看摟緊了自己脖子生怕被放下去的自家閨女，再看看他，笑著沒答應，只是等崔大人過來時把人又送了過去。
“還是個小娃娃呢，又不重。”崔大人接過小外孫，笑呵呵地跟著自家夫人一起往外走：“難得來，機會難得。趁現在外祖還抱得動！可要好好抱抱。”
崔夫人笑著握起梁烺的小手，又捏捏他的臉：“不要跟外祖們客氣，小烺還是個孩子呢，想做什麼都可以，還是被寵著的年紀呢！”
“是不是呀？”
梁烺輕輕點頭，又被崔夫人誇懂事，崔大人也一直樂呵呵的，不像丞相他們一般嚴肅，他慢慢抿開一個笑。
崔夫人見了又一陣誇，說他笑起來好看，該多笑笑才是。
“小烺一來，外祖母看著心裡就高興！你外祖也高興壞了，我們都不知比平時多笑了多少！改日叫糯糯的祖母見了，那本來就是個愛笑的人，更是要笑成一朵花去！”
梁烺被誇的不好意思，正好也走到漪香院裡了，正好見秋碧從房間裡出來，問了句安，又說漪芳還在房間裡。崔大人把梁烺放下來，崔夫人送他進去。
漪芳剛給漪香掖好被子，見了母親帶著梁烺來，又讓開位置讓梁烺好好看了看漪香，小孩安心了，這才帶著去洗漱。
看著小孩乖乖躺進被窩裡了，漪芳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下苦嘆，伸手扒拉開漪香的胳膊，又把梁烺抱起來塞進了漪香懷裡。
梁烺小聲地喊她“姨母”，蜷縮著身子不敢動。
“等等。”漪芳安撫的拍了拍他，示意他沒事。
正好秋碧進來喚漪芳回去，她來守著就可以了。漪芳揮了揮手，示意沒事，洗漱完也躺了上來，梁烺看著她，躺在漪香身邊的動作只比她離開時緩和了那麼一點，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漪芳。
“小烺在宮裡時，晚上是怎麼睡的？”漪芳捏了捏他的臉，柔聲問他。
“……有嬤嬤陪。”
“這樣啊，那現在有你母后陪你，你也可以抱著她的。”
梁烺搖了搖頭：“嬤嬤不會抱小烺。”
漪芳指尖戳著他沮喪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又把他往漪香那邊送了送：“但她是你孃親，她一直很想抱小烺的，很想很想。”
“真的嗎？”
“真的。”正說著，漪芳忽地皺眉，喊道：“崔漪香，起來把你兒子抱好。”
梁烺被嚇了一跳，一雙眼睛驚疑地看著她，身後他母后卻忽然懶懶伸了個懶腰，雙手攏住他，埋頭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梁烺被嚇的蹬了一下腳，在她懷裡掙了一下，聽見他母后輕輕軟軟地喊他：“小烺兒。”又一下子不敢動了。
漪芳沒好氣：“你可真是有出息。”
漪香只笑，一會揉揉兒子胳膊，一會揉揉腿，把人面團似的揉著，像他好小好小的時候那樣，臉埋在他胸膛上蹭蹭，惹的小孩咯咯的笑起來，小孩沒事，她的眼眶卻紅了。
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聲音悶著：“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
漪芳無奈地拍拍她的肩膀：“快別惹他了，早先你就把人嚇哭了一回。”
“什麼？烺兒哭了？！”
瞧著那驚詫又帶點遺憾的樣子，像是還後悔自己沒看到呢。
“你還想看他再哭一回不成，眼睛現在都還紅著呢。”漪芳頭疼。
而漪香一低頭，瞧見兒子眼巴巴的看著她，肉乎乎的手還抓著她的衣襟，哪還捨得，心疼都來不及。又連親了好幾口，把小孩都親笑了，害羞地把頭埋進她懷裡。
漪芳失笑搖頭。
鬧了這一會兒，漪香他們母子也終於歇下了。
隔日清晨裡漪香還未醒，她們床前便噠噠跑進來個小傢伙。鄒諾先是趴在床沿看了一會兒，終於墊著小腳撲上去親了自家孃親一口，又幾下蹬掉鞋子爬上了床去，趴進孃親的懷裡，藕節似的白嫩的胳膊抱住漪芳的脖子。
仰著頭小聲地在漪芳耳邊喊她：“阿孃阿孃~”
漪芳睜眼瞧見了她有些哭笑不得，捏著那小手左右晃了晃，細碎的響聲跟著她的動作響起來，漪芳這才一下停住了手，抱著她坐起身來。
鄒諾還在仰頭閉著眼笑，頭髮紮了小辮子，繫著銀鈴鐺，眼下還點了一朵藍色的小花，一身靛紫的西南異服。
鄒茸上值去了，把女兒打理好送到了她孃親這。
“你爹爹怎麼還把你叫起來了？”漪芳點了點她的鼻尖，看著圓圓的杏眼下那朵小花又笑起來：“他倒是勤快。”
鄒諾打了個哈欠，又打了個嗝，抱著漪芳的脖子蹭著撒嬌。
起的早，早點也吃了，現在這是吃飽了困的受不住要打瞌睡了。都是被她爹折騰的，漪芳沒好氣，起來穿好衣服拒絕了女兒的抱抱邀請，打算先溜溜她。
“阿孃~”鄒諾小手扶著門框邁過門檻，仰頭看漪芳，手腕上套著個小錢袋：“爹爹說、要買禮物哦！”
“爹爹還給你發零花錢了呀？”
“嗯！”小姑娘重重點頭，晃了晃手上的錢袋，眼睛閃閃發光：“糖球！”
“不是給你買禮物。”漪芳好笑地捏她的臉：“今天是阿祖的生辰，我們要給外祖母買禮物哦。”
鄒諾想了想，揚聲：“花花！”
“嗯，買花花，糯糯自己選要送什麼花花給阿祖，好不好？”
“好——啊！”
“怎麼了？”
“太子哥哥哦！”
“等你太子哥哥醒了，我們一起去。”
“好耶。”說著她小腳一縮就要往屋裡跑，被漪芳拉住了。鄒諾掙著手，往後蹬：“阿孃，糯糯去叫太子哥哥呀！”
“再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