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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智說過，湖底是個危險的地方，人類只要看一眼，就會變成只剩下聲音，沒有肉體的量子態。
可現在，他竟然要林幽跟顧長明帶著他一起去湖底。
林幽甚至開始懷疑顧智的精神狀況是否正常。
“我沒有騙你們……”顧智似乎感受到林幽看傻子的眼神，急忙解釋：“我剛來的時候，還不明白進入的方法，所以著了道。後來我和其他人交流過……他們說只有進入湖底，才能進入走廊。”
“看來，我們得閉著眼睛進去。”顧長明早就想到了對策。
“不……他們說可以睜著眼睛，但必須戴上眼罩。”顧智說。
戴著眼罩，睜眼和閉眼似乎也沒什麼區別……林幽翻了個白眼。
“雖然我沒去過，但我相信鄰居們的說法。他們太希望有人進入湖底，讓他們解脫了。”圓盤上屬於顧智的色彩在流動：“其實，誰也沒見過湖底的怪物……那也有可能是別人杜撰出來的。”
“萬一真的有怪物呢？”林幽不免有些擔心。
“那我們可以先把顧智獻祭了。”顧長明兩眼一眯。
“喂！你們也太過分了吧，這麼多年來，我在這裡天天日曬雨淋，為你們守身如玉……我容易嗎！”顧智委屈巴巴地抗議。
“行了行了，我開玩笑的。”顧長明嗤笑道：“說不定我們運氣好，怪物今天休息呢。”
他好像又恢復了之前的從容。
林幽嘆了口氣，說不清這是好是壞。她認命地看著顧長明把自己的黑衣撕成一條一條的，然後覆蓋在她眼睛周圍，閉眼感受他的指腹摩挲著輕拂過她的臉，像是在精心包裝自己心愛的寶物。
林幽隨即睜開了眼睛，說也奇怪，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再是立體的，而是平面的。
這種感覺很詭異，她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2D遊戲裡的女主人公，正活在一個平面的世界裡，只有上下左右，沒有前進和後退。
遠遠看去，那片湖依然是黑色，但她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相對於湖面處於哪個方位，也知道走哪條路能最快到達湖邊。
林幽感到自己的手被顧長明牽了起來。
兩人手拉著手，緩步走向幽深的湖畔。
儘管所在的空間變成了二維，湖面的水汽依然讓林幽感覺涼颼颼的。湖邊，枯黃的蘆葦叢茂密而蓬鬆，因為沒有風而一動不動，像一片黑梭梭的靜止的幽靈。
林幽和顧長明站在湖邊，望向湖底。
渾濁的湖水擋住了他們的目光。
“跳進去。”顧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林幽感覺有些冷。
在跳下去之前，她還覺得一切都順利得有些過分。湖裡並沒有水，而更像是一個幽暗的豎井，不知道井底在哪裡。
直到林幽感覺身體一陣痠軟無力，然後慢慢從無限失重狀態當中恢復正常，她才敢鬆開顧長明的手。
再次張開眼睛，眼前是一片空闊的荒野。
野地上長著密密麻麻的枯樹，樹枝黑梭梭的，彷彿被燒焦了一般，齊齊指向漆黑的天空。
兩人走近，發現每棵樹上都垂下一匹麻繩打成的繩結，樣式呈橢圓形。風一吹，繩結搖搖晃晃的，讓人無端感到一股蕭索之意。
“那很像上吊用的縊索……”顧智縮在圓盤上，聲音都變得有些瑟縮。
林幽被他的話激得一抖，不由緊了緊外套。
顧長明沒有說話，大手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林幽瞥他一眼，正要說話，卻見他面色微變。順著他的視線往遠處看去，不知從哪走出來一堆沒穿衣服的人。
他們走得很慢，渾身赤裸著，姿勢詭異地接近了枯樹林。
“噓——”顧長明牽著林幽，躲在附近的黑色山石後面，只露出半張臉。
那些人來到枯樹前，林幽才發現，他們好像和一般的人類不太一樣。他們的面板是肉色的，渾身上下卻佈滿了若隱若現的灰色斑點，面板底下泛著青灰的光澤，似乎有什麼莫名的生物在遊動。
“等等……”顧智小聲道。
“怎麼了？”顧長明看著圓盤上突然凝住的色彩。
“那棵樹下面，好像是我……”顧智支支吾吾。
這時，人群中有個人正感應似地回過頭來，林幽不解地望去，看到那人的臉，腿都軟了。
那張臉和顧長明長得一模一樣，但氣質又與他截然不同，眼神裡帶著點陰鬱。
顧智不是顧長明的哥哥麼？他們為什麼長得這麼相似？
“他們恐怕就是你的鄰居們……”顧長明看了眼人群，嘆氣。
林幽聽明白了。這些沒穿衣服的人就是進走廊入口時，看到湖的那些人。他們的肉體被分離出來，留在了湖底，顧智的肉體也在裡面。
顧智沒有說話，林幽卻感受到了他的緊張。
只見他們站在枯樹前，腳下墊著石塊，嘴裡唸叨著什麼。林幽湊過去想聽個明白，卻聽到些莫名其妙的話。
“閺冪儤妞囬！崫閹鏃烘椇鍝鎴”
“ら潬閲戝潳闈犻噾鍧——”
“鍣鵑崸銈夋漿闁叉垵藉己澶 鐢ㄦ埛榪樿兘鑷 繁鍒涘……”
這些語句在聽感上明明很正常，林幽卻突然發現，自己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像是聽覺語言在轉碼成文字時出現了什麼故障。
這些“人”發出嗡嗡的叫喊聲，令人生厭。
林幽盯著他們不敢鬆懈，生怕下一秒他們就會發現躲在山石後的自己。
幸好，他們沒有往後看，而是朝向面前的枯樹，伸出了手。
林幽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他們伸手將垂下的縊索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後踢開足下的石塊，整個身體吊在半空中。
他們的身體在掙扎，頭卻一百八十度轉向身後，以一個奇異的姿勢盯著林幽所在的山石。他們的眼睛瞬也不瞬，就好像失去了眨眼這項功能。
林幽脊背發涼。難道被發現了？
她看著他們虯曲的身體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緊張地扯了扯顧長明的衣袖。
對方毫無反應。
她側頭看他，發現他定定地望著前方出神，好似在想心事，便輕輕推了他一把。
“……我怎麼了？”顧長明看著自己雙手，似乎剛從夢裡醒來。
“醒啦？你剛才一直在發呆，我叫你你也不理我。”林幽連忙問他剛才是什麼情況。
顧長明一手捧著頭，另一手撐坐在地上，回憶著剛才的場景。過了一會兒，他才朦朦朧朧地想起來：“……我看到了天使。”
“天使？”
“是的。綠眼睛的天使。”顧長明點了點頭：“它們長著翅膀，頭頂金環，我不可能認錯。”
林幽一驚：“它們在做什麼？”
顧長明鬆了鬆衣領，喉結滾動：“它們眼裡射出光線，光線所及之處，任何生物都無處遁形……”
“所以，它們發現了你？”
“是……幸好你及時叫醒了我。”顧長明語氣一沉。
林幽不敢再問下去，她的心在突突地跳。
她突然想起……顧智似乎也很久沒有說話了。
低頭看手裡的圓盤，上面的色彩不知何時凝成了一塊，像是那種劣質顏料幹了以後覆蓋在上面的樣子。
不妙。
林幽晃晃圓盤，片刻，顏色重新流動起來。
“哎，什麼情況？”顧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林幽伸手比了個“噓”，讓他小點聲。
“你被魘住了。”顧長明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啊？”顧智顯然也很懵逼，頓了頓：“魚呢？”
“什麼魚？”林幽一愣。
“就是……紅色的魚……鯉魚眼……斤一條幽深可聽哩最鄉……”顧智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啊？”林幽不解。
“子燈拜錯！電抗對鬼羊智。”顧長明說。
林幽出了身冷汗。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語言系統似乎遭受了損壞。
她理解不了這兩個人說的話了。
慌亂之時，她感到顧長明兩手扳住了自己的肩膀，神情緊張地說了些話，像是在問自己怎麼了。可是她一句也聽不懂。
她顫抖著向枯樹上吊著的那些“人”望去。
他們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而他們扭曲的身體裡，一些灰色的膠狀物質正蛹動著破壁而出。它們逐漸幻化成讓人無法理解的形狀，帶著被吊起的“人”們，一跳一跳地朝山石的方向奔湧而來。
顧長明揮舞著手臂，似乎要發動空間能力。
林幽仔細觀察著天空，並沒有發現空間變化的徵兆。
“……嗡舒對以！”顧智叫道。
林幽聽不懂，索性放棄，不強求自己去聽懂。
可是灰色的怪物大軍就在眼前。
她心急如焚，突然感到額前一燙。
糟了。
她摸摸額頭，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釋放了標記。
不過，這意思是說附近有複製體麼？林幽瞥了一眼灰色的“人”，他們沒什麼特別的，不太像是複製體。
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顧長明的空間不奏效，自己的能力也白用了。
林幽四處張望著，沒看到複製體的身影。心裡卻有個聲音叫她往後看。於是她抓住顧長明的手，轉身往後飛速奔逃過去。
身後是他們進入湖底的入口，原本是沒有路的，此刻卻突然出現了一片濃霧。灰色的怪物翻過山石追到濃霧的邊緣，卻沒有再前進。
林幽回頭望了一眼。
它們在害怕什麼？
兩人在濃霧的邊緣停下腳步。大量的怪物聚在邊上不敢進來，只有少數幾隻跟隨著他們，慢慢走近了。
為了甩掉它們，兩人只好行向濃霧深處。
“看來，找到了肉體也沒法合二為一。”林幽有些挫敗。
顧智絕望地嘆氣：“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
走著走著，林幽發覺霧好像並不似看上去那麼濃厚。它像一層薄薄的殼，將身後的怪物與自己所在的區域隔絕開來。
越往前走，她便感到額頭越來越燙，可依然看不見覆制體的影子。這是不是說明……
她給了顧長明一個眼神，加快了腳步。
身後怪物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兩人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排高聳的牆壁，看上去像是遠古時期被遺棄的某個王國的城牆。
牆上嵌著一道道金色的大門。
林幽閉上眼睛，依次摸索著這些門，然後在其中一扇門跟前停了下來。
額頭的滾燙突然平息下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就是這裡。
她閉上眼睛，推開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