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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苛政猛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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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溝村。十幾間零星的破屋子散落在黃土壟下交錯縱橫的溝壑邊。

東邊一間矮屋前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樹幹半焦,殘存的枝葉在風中瑟瑟發抖。

“就是那家!”四人策馬朝該屋奔去。

土坯造的矮屋內,除了牆角有幾把犁、钁等農具,廳中地上有一張搖搖欲墜的破桌子。空有四壁,沒看到人。

屋後飄來一股濃濃的藥味。

三人穿堂來到屋後。薛宣蹲在地上,彎腰弓背,正對著一隻陶泥小爐子使勁吹氣。爐子裡的木炭霹靂叭啦地燒著,火焰很旺。爐子上的藥壺沸騰著,衝得壺蓋嘩嘩作響。

薛宣兀自使勁吹著火,手上沾著木炭屑,火焰的熱氣熱得他滿臉是汗,順瘦臉頰往下流。他伸手擦汗,弄得滿臉汙黑。

爐中火已燒得極旺。他額頭髮角燒焦一撮。他伸手擰下這一撮焦發,揉捏成灰,飄灑落下。他站起來,汙黑的臉上神色平靜,問:“幾位大哥,來找我有甚事麼?”

“你廢話!”王奉光搶前一步雙手揪住他胸膛,將他瘦小的身軀提起離地懸空。

“說!你對咱們的飛盧搞了什麼鬼?”

“好端端的,怎麼就拉稀了呢?”

王奉光連聲質問。

薛宣緊閉著嘴巴不作聲。只有地上火爐上的藥壺在嘩嘩作響。

“奉光兄弟先放他下來。有話咱們慢慢說。”陳浩勸道。

王奉光手一鬆,薛宣腳落回地上。

“宣兒……外面……啥人……?”

房內,傳來一個顫巍巍的聲音。

“伯父,是我幾個朋友!”薛宣趕忙從牆角邊拿起兩塊溼布,小心地端著藥壺,往房內走去。

狹窄的房間內,一張破舊的木床上,躺著一箇中年男子。他形容枯槁,面色枯黃,伸出焦黑細長的手指,指著薛宣身後三人,顫抖地聲音問:“他們……啥人?”

薛宣正往床頭地上一隻碗內倒藥壺裡熬好的藥液。陳浩笑著作答:“老伯,我們是你家侄兒的朋友!”

薛宣將他伯父扶了起來,端著藥到他嘴邊。他伯父艱難地將一碗慢慢喝了下去,嘴角殘留著黑色的藥渣。薛宣用衣袖替他擦了嘴。

中年男子斷續地說了兩次半句話,半坐著喝了這碗藥,就彷彿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躺倒在床上,竟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唯有胸脯輕微的起伏顯示他尚是一個活人。

薛宣退出房。陳浩示意王奉光和張彭祖也退了出去。

沒有房門。牆上擱著一塊一個人高的籬笆,薛宣把它攔在房門口,充當房門。

陳浩檢查了薛宣放在廳裡地上的一隻布包袱,裡面有他今天贏的幾貫銅錢,幾包中藥。有一片小布帛裡包著幾片褐色的葉狀物。

他端詳著這幾片葉子,似曾相識。對了,小時候爺爺便秘,奶奶就是用這種葉子給他泡茶喝,喝了就拉稀。

當然,不久後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了。

“這是什麼?”陳浩問薛宣。

薛宣臉色一變,“我伯父的藥。”

“還敢騙我?!這不是番澱葉,吃了拉稀的嗎?”陳浩喝道。

“好啊,果真是你給我們的雞下了藥,你這跟搶劫沒什麼區別啊,走,跟我們見官去!”王奉光又要過來拿人。

“對,對,帶走!”張彭祖也氣得不行。他和王奉光一樣,不是在乎這點賭注,而是好好地一場比賽竟被他這樣攪黃了,心裡不快活。

出來玩,就是為了開心嘛!

薛宣臉白了,但仍嘴硬的說:“幾位大哥說啥呀?我咋聽不懂呢?”

這時,三匹快馬嗒嗒來到屋前。三個人翻身下馬。是一個平民裝扮的漢子領著兩個官差。

平民裝扮的漢子身軀魁梧,大踏步進了屋。兩個官差立在門口手扶腰刀。

漢子狐疑地望了陳浩三人:“有外人?”

薛宣朝漢子抱拳施禮:“李亭長,這是我的幾個朋友。”

說完他從地上的包袱裡取出兩貫銅錢,遞給亭長。

李亭長將銅錢拿在手上掂了掂,“還差多少?”

“還差一貫。”

“那不行!薛大呢?隨官差老爺去服半個月徭役再回來!”

李亭長手一揮。兩個官差扶著腰刀闖進屋來,去尋薛大。

“等等。”薛宣急忙攔在官差面前,“我伯父病重不能動彈,沒法去服徭役……”

官差推開他走到房中察看後,返身出來和亭長嘀咕了一句。

李亭長陰沉著臉對薛宣說:“你伯父不能去,那你代他去!帶走!”

兩個官差過來拉拽薛宣。

薛宣大叫:“亭長,再寬限兩天,一貫銅錢而已,不在我薛宣話下,我走了我伯父沒人照顧,使不得呀,要出人命的——”

兩名官差嚴格照章辦事,不懂得把槍口抬高一厘米,四隻大手一左一右,挾著薛宣雙腳離地,在他求饒的喊叫聲中,把他抬到了門外。

亭長從馬屁股拿繩索,準備捆綁薛宣。

陳浩心想,亭長就相當於現在的村委會主任。大漢王朝的開基祖劉邦,就是亭長出身。原來古今亭長都很牛啊!

他們就要用繩索將薛宣捆綁在馬屁股後,押著他走。

“請等一等。”陳浩客客氣氣地說。

“啥事?”亭長見他們三人年紀不大,衣著氣度不同鄉間村民,也客氣了幾分。

“這……薛宣犯了什麼事,要拿他去服徭役呢?”

“他家欠了田賦稅、人頭稅,共三貫三千文,交不出來就要服徭役抵數,這是縣令定的規矩。咱們也是奉命行事!”

“這差欠的錢我替他出了。”陳浩叫小廝牽來馬,從許平君準備的包袱中取出一貫銅錢。

“病已兄,你替這個騙子……?”王奉光不解地問。

“算了,他也有自己的難處,我幫幫他。”陳浩說。

破舊而徒有四壁的矮屋,臥病在床的伯父,陳浩彷彿看到了他自己。

對了?沒看到他的伯母?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一樣的?

亭長接過錢,兩個官差放開薛宣。三人騎馬而去。

薛宣納頭朝陳浩下拜:“多謝這位大哥出手相救!薛宣感激不盡!”

陳浩伸手將他扶住。

張彭祖笑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今天的鬥雞是怎麼回事?”

薛宣面有漸色,喃喃地說:“實在對不住各位,小弟今天太需要贏得這幾貫錢了,不得已做出這下作的事,請各位包涵!”

原來,他吃午膳前,先到酒家隔壁藥店買他伯父的藥,順便買了點瀉藥,和在米飯裡揉成小飯糰。

婦人衝到街道上攔縣令的車駕時,張彭祖家的小廝也跑出來看熱鬧。趁這機會,薛宣將飯糰悄悄扔進了飛盧雞籠裡。

“讓你贏了這些銅錢不打緊,好好的一場鬥雞大賽被你攪黃了,弄得我這兩個兄弟不高興!”陳浩笑道。

“抱歉啦,抱歉啦!”薛宣拱手朝張王二人作輯賠罪。

王奉光大度地揮著手錶示既往不咎。

“對了,你伯母呢?”陳浩問道。

“唉,她見我伯父臥床這麼久,也不見好,跑回孃家去了,就沒再回來過。”

薛宣神情黯然。一戶人家沒一個婦人,這家務很難操持周全。何況他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也真難為他了。

離開時陳浩又塞給薛宣一貫銅錢。

四人四騎離開了薛家溝村。

“病已兄,你宅心仁厚,以後會有好報的。”張彭祖勒著韁繩,對陳浩說。

“借張兄吉言。”

王奉光在前策馬前行,並不是往回路上走。

“是不是走錯了路?”古代只有一條官道。陳浩記得是反方向。

“兄弟,你怎麼又忘了,杜佗這小子正在前面博望苑等我們呢?”張彭祖笑道。

陳浩尷尬的摸了摸後腦,“是啊,又忘了……和他會合之後……?”

“去華山啊!咱們四人登上華山之巔,在天一道觀的玄女神像前,歃血為盟,結為生死兄弟啊!”

原來如此,陳浩連忙使勁拍了拍腦袋,“瞧我這病,真是糊塗了,把這大事給忘了!”

“咱們四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張彭祖哈哈一笑:“這話說得好!你哪來這種詞呢?以前可沒聽你說過!”

陳浩嘿嘿一笑。心裡卻油然生出擔憂,本以為只是來杜縣鬥個雞,沒想到還要去博望苑和杜佗會合,還要去華山之巔,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了長安了。

萬一家裡有什麼事可如何是好?

但是再想想,如果真有事自己又能如之奈何呢?

眼前的張彭祖,是右將軍張安世的公子,即將會面的杜佗,是太僕杜延年的公子。兩人的父親,都是霍光的親信,是他們在霍光面前力推自己,才讓霍光下定決心,推自己登基為帝的。

霍光也透過他們瞭解了自己,貪玩不務正業,胸無大志,但心地仁善,甚至有幾分軟弱,是一塊當傀儡的好料。

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保持這種人設。

當然,還要保持和這幾個兄弟的關係。歃血為盟是很有必要的。

四人騎行了三個時辰,晚膳時分,終於來到了博望苑。

他們勒住了馬。不遠處,一座頗具規模的廢棄的宮殿園林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史書記載,漢武帝的太子劉據成年後,武帝為他修建了博望苑,讓他在裡宴請賓客,交結好友。

四年後,劉據被逼謀反,兵敗自殺。

這裡成了無人踏足的廢墟。

當年有多麼熱鬧、喧騰!之後就有多麼冷清、荒涼!

漢武帝駕崩後,博望苑仍無人修繕,但二十多年過去,人們不再以此地為禁臠,長安城中一些鬥雞走馬的少年,時常來到此處,賽馬、打獵、遊玩。

博望苑又漸漸生機起來。

有人利用尚未坍塌的房屋,加固之後,建成了客棧,專做來往此地遊玩的人們的生意,生意做得還不錯。

陳浩突然想到了一個現代名詞:打卡。

博望苑就是長安少年的打卡盛地。

“要是你祖父當年不出事,說不定你就是當今的皇帝呢?”張彭祖瞧見陳浩默不作聲,以為他傷心前事,打趣道。

登時又覺得這麼說不妥,又說:“兄弟,別傷心了,事情都過去了。如果那樣的話,咱們也就當不成兄弟了,那人生多無趣。”

陳浩微微笑道:“人生得幾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有你們幾位兄弟在旁邊,就是拿皇位來換,我也不換的。”

“哈哈,病已兄弟這次病後,出口成章,和杜佗有的一比。小弟佩服。駕,咱們和杜佗會合去——”

四匹駿馬甩開蹄子,朝博望苑飛奔而去。

博望苑。卜氏客棧。

四人來到客棧前,翻身下馬。

兩個小二跑出來,和張彭祖家的小廝一起,牽了四匹馬到後院去喂草料和水了。

“老杜快出來!病已兄弟這次成詩人了,你不是他對手了!”王奉光衝著客棧內大聲嚷嚷。

“這莽漢!”張彭祖指著他笑道。

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迎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僕從模樣的人。

“病已成詩人了?有什麼好詩,快念來聽聽?”少年迎著陳浩笑道。

模樣清秀,彬彬有禮,和許平君畫的像上一樣。

陳浩笑道:“哪有什麼好詩,剛胡亂說了幾句,自己都不記得了。”

“他前幾日病了一場,身子骨沒啥事,今天一路騎行過來,比往日還精神。就是老是忘事。若不是咱們去找他,他都忘了咱們約好出來玩的事。”張彭祖笑道。

“別忘了咱們是兄弟就成!快進來,晚膳都備好了,咱們痛快地喝一場。晚間就這裡休息。明天一早,咱們登華山。”杜佗領著兄弟三人進入雅間。

杜佗的僕人們替代店小二端來了酒菜。四人面前很快就是滿滿的一桌菜,極為豐盛。

陳浩回憶史書記載,杜佗的父親杜延年是當朝太僕,也就是財政部長。

果然不差錢。

這博望苑的客棧就相當於現代的旅遊景區內的酒店,酒菜價格要比外面貴上幾倍。他整得這麼豐盛,仍談笑風生,毫不在意。

菜上齊後,杜佗吩咐僕從們去隔壁另起一桌吃飯,也可喝點酒,別喝醉就行。

僕從們笑呵呵去了。主僕關係很和諧的。

陳浩發現他們這四兄弟之間,居然是自己條件最差。平常只有朝庭的一點固定俸祿。還是一個上門女婿。

這個條件在現代都會被人瞧不起。

但這三兄弟對自己沒有半點瞧不起,反而都還很尊重自己。

除了比他們大了一兩歲,估計和自己的皇室血統也有關係。

當然,和自己仁善的品德也不無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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