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睡吧，這天氣陰沉，睡一覺就好了。
鄉間路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六個抬棺人頂著風雨走得極為小心，要是半路摔棺了那可是缺大德的事情，因此風雨天是很多抬棺人最討厭的天氣，但是卻是命不久矣的老人最喜歡的天氣。
“走吧，走吧，走到奈何橋，喝口孟婆湯，來世做個富貴人。”
“走吧，走吧，走到奈何橋，喝口孟婆湯，來世做個富貴人。”
一個年過半百的乾瘦老頭舉著招魂旗走在前頭開路，老頭個子不高但是聲音震響了整個村莊。他頭髮發白夾帶些還沒完全退化掉的黑髮，眉毛也如同頭髮一般，黑白擁擠在不大的眼睛上面，眼睛雖然不大，但是卻閃閃光亮，像是地主家包出了漿的算盤。
抬棺人抬著蓋著大白花的棺材走在後面，棺材裡面躺著的是前天去世的老太太九婆，九婆是村裡最後一個高齡老人，生前的最後十六年都是一個人在村裡住，這次走得突然，在床上睡著睡著就去了，這對子孫來說是一件好事。大家也說九婆有福氣，死得好。
這幾天的雨淅瀝瀝一直下，從九婆死的那天就開始下了，泥土路本來就不好走，現在還被雨水沖刷出了許多坑坑窪窪，送別的村民都低著頭看路，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安靜的村莊剩下下雨聲，還有間歇響起的哭喊聲，那是九婆的兒子和兒媳，在她死後的第三天從外地趕回來了。
“生前不盡孝，死後哭天地，有啥用？”田淑珍在送別的人群中呢喃著。
“做給神看啊。”人群中有人說。
“要入山了，女的回去吧。”前面舉著招魂旗的老頭大喊了一句。
眾人停下來了腳步，抬頭看了看才知已經走到了山邊了，再走多十幾米路就是山了。
“走走走，回家換身衣服去，晚上不用煮飯了。”人群中婦女的聲音紛紛響起來。
“這就回去了嗎？”餘三問身邊的母親田淑珍。
“嗯，送到這裡就行了，再送就過了。”田淑珍說。
“要是過了會怎樣？”餘三跟著母親還有大隊人馬往原路走回。
“過了就不好了。”田淑珍說。
餘三不再繼續問，低頭沉默了一下，跟著大人走。
人群中有人補充了起來，滿足小孩子的好奇，“你這孩子，等你老了就知道了，送人送到地，不可送到山，送棺送到山，不可送到墓。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訓，還有，棺材進了山，我們送的人可千萬不能回頭，一旦回頭了，家裡會死人。”
“等你家老頭回來了，問問看有沒有木棉花掉在九婆的棺材上面。”人群中又有人說話了。
“問了以後跟我說說，九婆生前也不多事，心腸嘛也就那樣。”
“心腸在肚，這肚啊又隔層皮，皮又穿上了衣，誰看得見？就讓神明去算吧。”
“上次老徐家那位去了，那木棉花一朵都沒落在棺材上，你想啊，這山的入口一大片開得紅豔豔的木棉樹，愣是一朵都不落在他棺材上，可見這人做得多差啊，我們平時看到的那些估計都不算什麼，關上家門裡面的那些啊。。。”
“要不然老徐他兒子犯得著一過了頭七就立刻搬走了。”人群中繼續有人說著。
餘三聽著沉默著，跟著隊伍往前走，雨越下越大，前面的大人們都在低著頭看著路躲著雨。
蓋著白色紙花的棺材在山路中搖搖曳曳，後面的人群就剩下三三兩兩的人，穿著白色的麻衣在昏暗的天色中格外明顯。
“九婆，你是個好人。”餘三望了望天，雨水掉入她的眼裡哭了出來。
“走快點，等下回家還要洗澡，這天氣你看我衣服都溼了。”
“我的也是，幸好穿的是去田裡幹活的髒衣服，淋了就當是洗洗了哈哈哈。”
“晚上穿個好衣服去吃席了，你家老頭晚上去吃吧？”
“當然去啊，我出門的時候他在呼呼睡大覺呢，估計這會都起身了。”
路上嘻嘻哈哈的聲音不絕，蓋住了天上落下的粗暴雨聲，好不喧囂。
“把麻衣脫下放門口，等下會有人來收走的。”田淑珍坐在家門口脫掉滿是泥土的水鞋，然後脫下身上的麻衣，麻衣早已溼透黏著身上的外套。
“這鬼天氣，衣服都溼了。”田淑珍臉色不悅地拍著身上的水珠，拿出口袋的鑰匙開啟鐵門的鎖頭。
“我的衣服和褲子也都溼了，鞋子也是。”餘三把麻衣脫下放在門口，然後把腳下的布鞋脫下來，整隻腳都已經被泡得發白了。
“趕緊去洗澡吧，不要凍感冒了。”田淑珍說著往屋內走去。
餘三也跟著進屋，回房間拿了衣服就進浴室，沒多久就洗好出來了。
“媽，你也洗吧。”餘三站在浴室門口看著廚房裡面的田淑珍說。
這個老屋總共就60平方多，一眼就可以望盡，兩個房間，一個浴室，一個廚房，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以彎曲遮擋，泛黃的牆壁有好幾處已經脫落下來，露出紅色的磚頭。
“你過來看著鍋，要是沸了就把火關小。”田淑珍拿著抹布擦著明亮的煤氣爐臺。
“今晚我們不是要去祠堂吃飯嗎？怎麼還煮飯炒菜了？”餘三走到廚房看著灶臺上洗乾淨的青菜和少許的豬肉。
“不去了，你爸吃不了那些東西。看著點火啊，不要讓湯沸出來了。”
田淑珍說著往房間走去，昏暗的房間亮起了燈火，照亮了屋內。
餘三安靜地站在廚房看著煤氣爐的火苗。
“你就帶著三三去吃就行了，我自己在家裡喝點粥就可以了。”
“不去吃了，送了就好了。”田淑珍說完收拾了幾件衣服往浴室走去，沒幾秒浴室就傳來了水流下的聲音。
突然高壓鍋吱地一聲，蓋過了水聲，高壓鍋的聲響，一聲兩聲三聲，急促又嚇人，餘三一動不動盯著，看著火焰兇猛燃燒，看著高壓鍋的帽子不斷旋轉不斷冒煙作響。
“餘三，把火關小了。”浴室裡面傳來聲音。
“知道了。”餘三向浴室看去，伸手把煤氣爐關小，屋內漸漸安靜下來了。
浴室門開啟了，田淑珍擦著短髮出來了，往房間走去。
餘三回到浴室，把換下的髒衣服一件件清洗乾淨。
田淑珍倒了杯水插上吸管走到床邊，“喝點水？”
餘貴中艱難地喘了口氣，“等下再喝。”
田淑珍放下水杯，拍了拍他的的肩頭，“有沒有覺得好點了？”
“哪有這麼容易。”餘貴中摸了摸枕頭。
“明天再看看，我和餘三都去送了老人，黴運已經被我們送走，剩下的就是好運了，你會好起來的。”田淑珍說。
“嗯，去的人多嗎？”餘貴中艱難地喘了口氣問。
“多，這九婆也是賺到了，選了個雨天死，大家不用去地裡幹活，都有空去送送，不過嘛，去的都是上不了山的婦女。”
“呵。也好，至少比大晴天熱鬧多了。她可真是個福氣人，這六月天本是旱季。”餘貴中說著說著笑了，嘴巴咧到一邊，看起來卻有些滲人。
“是啊，這送別的隊伍算是我們村裡數得上的熱鬧了。”田淑珍說著拍了下大腿，“嗨這人啊。不說了，我炒菜去了，今晚給你熬了雞湯，等下給你端來。”
“雞肉就給三三吃吧。”餘貴中輕輕地說，接著開始咳嗽了起來。
“嗯，你再睡會吧。”田淑珍走出房間往廚房去。
餘三提著一桶脫過水的衣服從浴室出來，走到門口的屋簷下面，一件件晾開掛上牆壁的釘子上面，門口的麻衣已經被人收走了。
“餘三，衣服晾好了把湯端進去給你爸喝。”
“嗯。”餘三點點頭。
餘三把水桶放回浴室，拿出頭繩把剛吹乾的頭髮隨手綁起來，如同雞窩一樣，接著把厚外套的拉鍊拉上，低頭看著全身的穿著，洗得發舊的校褲，厚實的黑色棉衣，把她裹得暖暖的。
高壓鍋熬出來的湯很黃很香，裡面的雞腿肉看起來滑嫩可口。餘三把湯放在床邊的椅子上，站在床邊挺著背彎著腰說：“爸，喝湯了。”
餘貴中艱難地翻了個身對著餘三，餘三看著床上的父親，有些無能為力。
“要起來喝嗎？還是用吸管？”餘三站著問。
“吸管。”餘貴中眼神看向床頭的紅色塑膠袋說。
餘三拿起塑膠袋開啟，拿出一根皺巴巴的吸管插進雞湯裡面。
餘貴中喘了口氣說，“又把雞肉放碗裡了。不是說給你吃了嗎？”
“我不吃肉，你吃，多吃點肉身體才能好起來。”餘三說。
“我知道自己的事，好不了了。”餘貴中顫巍巍的舉起手扶著吸管。
“我來吧。”餘三筆直著身體端著碗。
餘貴中鬆了手放在被子上面，側著身體開始吸進湯水。
餘三扶著吸管，看著床上的父親，臉頰凹陷，面無血色，雙眼在燈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像是半夜的燈籠，忽暗忽明。
“我把雞肉撕成條，你多少吃一些吧。”餘三看著見底的碗，裡面的湯水已經被喝光了。
“嗯，下次不要給我放雞肉了，你自己吃，爸吃不了了吃不了。”
“別說這話，我和媽去送了九婆了，你會好起來的。”餘三拿起床邊的椅子放在桌子那一邊，拿起碗裡的雞肉一點點撕開。
“我放在你枕頭邊，你慢慢吃，我出去拖個地，今天都還沒拖地。”餘三說。
“嗯，去吧。記得要洗手，爸這裡細菌多。”餘貴中說。
餘三看著父親拿起碗裡的雞肉絲吃了起來，說：“知道了。”
田淑珍端著一盆青菜出來，“吃飯了。”
餘三往廚房走去，用洗潔精仔仔細細的洗手，準備吃飯。
“你爸湯喝完了嗎？”田淑珍問。
“喝完了，在吃雞肉。”餘三說。
“你也喝點湯，剩下的那碗就留著給你爸晚上喝。”
“嗯。”
餘三把湯喝完給自己舀了滿滿一碗白米飯，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口白米飯吃起來。
田淑珍手上拿著筷子，看著桌子上的飯菜，一碟大白菜炒蒜頭，一碟茼蒿炒肉沫，青菜的顏色一看就是新鮮，比地裡種著的還要鮮。
“我看大學還是不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