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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章晴月已是這一天的黃昏時分。陳澈與章晴月在朱老師的辦公室裡相對而坐。一抹橘紅的夕照淡淡地照在章晴月的臉上，使她看上去如同喝了酒一般面色微醺，眼神遊離，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我爸去世的事？難道那真不是意外嗎？”她懷疑地看著陳澈問道。
“沒錯，但沒有實際證據，所以你可以選擇信或不信，甚至你也有權力選擇不聽。”
“我當然要聽。”
“不過呢……”
“不過什麼？”
“這個結論也是我費了不少工夫才推理出來的，所以想和你交換一些東西。”
“交換什麼？”
“當然是魏明新與你的秘密。”
章晴月下意識地移開眼神，說：“我知道的已經全部說完了，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還想問些什麼。”
“我已經知道了那個鬼臉塗鴉的含義了。”
章晴月瞪大眼望著陳澈，囁嚅道：“你……”
“你和魏明新都是為了文世歐對吧？”
她依然困惑地望著他，彷彿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不清楚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那就來講講你父親章明天的事吧。你說過那一天的他很反常對吧？不僅要帶你們去郊遊，而且還給你們買了很多東西。”
章晴月默默點點頭。
陳澈的目光黯淡下來，輕聲說：“我想，他是想要和你們做最後的道別。”
“你在說什麼？”章晴月一臉愕然地問道，“什麼道別？”
“我們在他的遺體身上發現了墜崖前造成的許多擦傷，位置大多集中在膝部和手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又不是法醫，我怎麼會知道？”
“你想想你自己什麼時候膝蓋和手臂會有擦傷。”
章晴月歪著頭想了想，用試探的語氣問道：“摔倒的時候？”
“沒錯。”
“我爸他在墜崖之前摔過？是不是因為他喝酒了？”
“你父親他當天沒有喝過酒，這點你母親可以作證。”
“不是喝酒？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給你點提示，他身上的擦傷不是一次造成，而是反覆多次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
“他騎著車摔了多次。”
“為什麼會這樣？”
“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割腕者的傷口，都是橫七豎八、深深淺淺的傷痕……”陳澈注視著章晴月的眼睛，語氣沉重地說，“因為如果一個人打算自殺，為了降低對疼痛的敏感度，在極端的心理狀況下，他可能會嘗試相似的自殘行為。例如一個人如果準備割腕自殺，他可能會嘗試在周圍先割幾刀，最後再瞄準動脈的位置。”
“你是說……”章晴月一手捂住嘴，渾身顫抖，“你是說我爸是自殺？”
“我也找到了當天見過你父親騎車摔倒的證人，據他的證詞，你父親當時的樣子十分清醒，甚至還笑著讓他不用擔心，但是沒走多久，他又聽見了摩托車砸落在地上的聲音。”
“你這說法也太滑稽了，你說我爸和那些割腕自殺的人一樣在嘗試？”
“雖然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我想是這樣的。”
“會不會是因為他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或者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才沒有了方向感導致騎車總是摔跤？甚至最後墜崖也是那個原因。”
“但是那樣的話，正常來說應該會休息吧，不可能反反覆覆地一摔再摔，簡直就像是在進行著練習一樣。”陳澈嘆息道，“或許那也確實是一種練習吧。”
“我還是不相信，那他帶我們去華鎣山幹什麼？想死的話一個人悄悄的不就行了嗎？”章晴月雙眼通紅，激動地說道，“他還給我買了那麼多東西，還和我們說了那麼多話，那麼溫暖，和平時判若兩人，讓我和媽媽那麼開心……”
“或許他是想在最後的時刻給你們留下他作為父親最美好的形象吧。”
“你說，他為什麼要自殺？”
“不清楚，可能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受到良心的譴責，也可能是他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
章晴月低下了頭，睫毛的陰翳遮住了眼睛，“是因為我媽出軌那件事情嗎？”
“你知道？”陳澈驚訝地問道。
“是文世歐的爸爸。”她喃喃說道，“我有一次放學回家親眼看到他們在客廳裡接吻，那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你覺得你父親知道他們的事嗎？”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有時候會在吃飯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盯著我的臉，把我看得臉發燒，然後抬起下巴，又用一種輕蔑的眼神望著我，不，那簡直就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他一定是在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你也懷疑過嗎？”
章晴月點了點頭，望向窗外氾濫的火燒雲。
“我和文世歐他爸確實長得有點像，至少比我爸像多了。”
“但從時間上來說，這種可能性並不高。”
“我知道，因為我媽是嫁給我爸之後才搬來的這裡，不太可能先認識文世歐他爸爸。”
“我先前還以為你覺得文世歐是你兄弟，才會不惜勒索孟庭皓也要拿到那筆治病的錢。”
“不可否認，我的確曾經這樣想過，我還想過給他捐骨髓呢。”
“魏明新呢，他又是為什麼願意做這一切？還有，為什麼你們三個又疏遠了？”
章晴月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這就說來話長了。”
“總之，先告訴我你和魏明新的勒索計劃吧。當時你和他一起去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
章晴月搖搖頭道：“如果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好了。那天是魏明新一個人去的河壩。”
“那些照片是魏明新拍的嗎？”
“都是王銳借胡天源的相機拍的，他無意間拍到我和孟庭皓之後就向魏明新炫耀，被魏明新扣了下來，魏明新好像還發現了相機裡其他的偷拍照，不過他沒和我說具體是些什麼照片。”
“王銳拍的？難怪你之前極力地維護魏明新。”
“就算他死了，也不能揹負那樣的髒名啊。”
“後來你們就想到用那些照片威脅孟庭皓？”
“沒錯。”
“根據我們的調查，孟庭皓那天沒有赴約，他回家之後沒有出來過。”
“那怎麼可能？是他說好的那一天，他沒有理由不去，他不敢！難道他想讓那些照片公之於眾嗎？”
“正常情況下是這樣的，不過如果他識破了是你和魏明新勒索他，他會不會有恃無恐呢？”
“他應該沒有發現是我，那段時間他對我的態度沒有什麼變化。女人這方面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陳澈心想：明明還是隻是個孩子，竟然自稱女人。他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憐。
“王銳的相機被魏明新拿了之後，他沒有想辦法要回去嗎？”
“當然有，他一直說是胡天源的相機，必須快點還回去了，不過魏明新一直沒有理他。”
陳澈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暗暗覺得蹊蹺，之前和胡天源去魏明新家找相機，雖說相機被張麗紅藏了起來，但胡天源最初注意到的地方就是相機原本的位置，他早就知道相機的位置嗎，還是那單純只是個巧合而已呢？
“對了，你是什麼時候懷疑起我的？”章晴月原本望著窗外的側臉轉向陳澈，蜷曲的紅睫毛微微翕動著。
“從第一次你說起孟庭皓的頭髮開始。”
章晴月揚起嘴角自嘲似的笑道：“是我太著急了嗎？”
“還有，你一直說厭惡魏明新，但是對他拍了你和孟庭皓的親密照卻沒有太在意，卻對我們說他拍了其他偷拍照反應強烈。這很古怪，很明顯你對這些照片是知情的。”
“因為我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去偷拍別人。”
“你怎麼這麼肯定？”
“那是我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事情，因為他……算了，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
“是孟庭皓乾的吧？是他殺了魏明新……”章晴月雙眉緊蹙，兩眼死死地盯著陳澈。
他從那深邃的瞳孔裡彷彿能看到火焰在燃燒，“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他，但是……”
“除了他還會有誰呢？而且魏明新手裡有他的照片不是嗎？那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問題就是這頭髮。”陳澈回望向章晴月的眼睛，正色道。
“什麼意思？頭髮怎麼了？”
“魏明新身上沒有與兇手搏鬥過的痕跡，他的指甲裡也乾乾淨淨，完全沒有任何兇手的痕跡。”
“那又怎麼樣呢？不是有頭髮嗎？”
“那頭髮是在他手中發現的，如果是他扯下兇手的，那肯定有搏鬥痕跡。”
“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扯下來的頭髮嗎？”
陳澈點點頭。
“怎麼可能？不是他扯下來的，難道還是兇手自己給他的嗎？”章晴月感到滑稽似的咧嘴笑道，“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沉默一如灑滿辦公室的暮光，充盈而靜謐，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消逝。
陳澈心想：她看起來似乎真的不知道頭髮的事。
“最重要的一點，頭髮是用剪刀剪下來的。在嫌疑人之中唯一有機會拿到孟庭皓頭髮的人只有一個。”
“剪下來的？”章晴月疑惑地看向陳澈，旋即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驚聲叫道，“難道是那時候……”
“你想起什麼了嗎？”
“最初我們策劃勒索孟庭皓的時候，魏明新讓我搞點孟庭皓的頭髮，說是要嚇嚇他，把照片和頭髮一起裝進信封裡放在門衛室寄給他。我收集了幾根，還趁他睡覺偷偷剪了幾根。”
陳澈絞著手，將信將疑地望著章晴月。
“你不相信我是吧？我現在說出來也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這是我們放棄的一個計劃，我早都忘了。”
“為什麼放棄了？”
“他說這個計劃有點無聊，頭髮會讓他懷疑到我，門衛室有監控，寄信也很容易被查到。”
“但你把頭髮給他了？”
“沒錯。”
一個念頭在陳澈的腦海中浮現，但轉瞬他又在心中抹殺掉了這個想法，這想法確實太過於異想天開了。
難道是魏明新自己帶去了頭髮，又自己緊緊攥在手裡的？如果是真的，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完全想不出來，難道他預測孟庭皓想殺自己，事先準備好證物留下線索？想到這兒陳澈自己都不禁笑了，實在是無稽之談。比自己講冷笑話還要無聊幾倍。
頭髮真是他自己帶去的嗎？是第三者塞進他的手裡的？總不可能是孟庭皓塞進去的吧？
第三者……陳澈的腦海中浮現出胡天源和王銳的臉，難道是他們倆？但是他們是有不在場證明，陳澈死亡的時候他們在臺球室，還有老闆做他們的目擊證人。除非他們會分身術，否則根本不可能有時間犯罪。如果他們用了某種詭計完成殺人，殺人動機又是什麼呢？
越想頭越痛，於是陳澈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你和魏明新那麼拼命想要拿到錢給文世歐治病，他對你們真的那麼重要嗎？”
“陳警官，你的生命裡應該也有很重要的人吧？”
很奇怪，一瞬間出現在陳澈腦海中的竟不是父母或者前女友，而是那個被殺害的初中同學，那個在平安夜被陳澈表白，卻在第二天被發現死在街頭的女孩莫婉影。
章晴月看著陳澈，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看你的表情，似乎能體會到我和魏明新的心情。”
“可以給我講講你們三個人的故事嗎？”
章晴月望著窗外，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今天的晚霞也很漂亮，和那天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