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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孟冬，金秋細雨晚秋霖，雨點落入鄴城各處陰暗街角，發出極為舒適的悶響，卻沖洗不掉城中的罪惡。
素日裡忙碌的商販也終是在此刻忙裡偷閒，溫上一壺驅寒的小酒，摟著前街華彩巷中，花重金買來的一日流鶯，在舒適的被窩裡做一些握雲攜雨之事。
自三日前那對不知名的男女消失在鄴城青房街後，便再也沒有人見到那位素日裡牽狗架鷹的趙奪趙大公子了。
但要說在城中鬧得最沸沸揚揚的，還是在那男女走後，有人看見左積射趙懿輕率三百騎追出鄴城北城門，望著兩道背影，連滾帶爬的翻身下馬，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最終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割了自己的舌頭！
據那天同行的一名騎卒，在青樓花魁的胸脯上透露，最後那趙老將軍竟生生把斷舌嚼碎吞嚥入腹，口中嗚咽，朝那早已遠去的佩刀公子，好像說了聲：“多謝世子殿下。”
這場秋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深巷中破爛流丟的青石板路，已經被往來的嫖-客踩得面目全非，正如此刻隨春生身上滲血的蓑衣。
一炷香前，更夫已在鄴城西北鐘鼓樓撞鐘一慢兩快，現在已經是入夜子時，往往這個時候大街上早已宵禁，而子時向來都是黑衣夜行，殺手臨門的好時辰。
“啊！隨春生你這條瘋狗！不！你不能殺了我，北燕已經滅了！你應該去殺燕崇！是他都是他！”
秋雨中，落魄的更像只野狗的趙奪，目光驚恐的仰望著眼前身披蓑衣的隨春生，對方眼神空洞，彷彿眼前這個人已經是具屍體。
可即便趙奪此時全身上下猙獰刀口大小數十條，臉色慘白，彷彿血都要流乾了，昏昏沉沉的依然在雨中，到死都不肯求饒。
並不是他有幾分骨氣，而是眼前這個持刀男人，是自小一起長大，被自己視為牛馬一樣卑微的賤種，他的潛意識致死都無法讓自己向這種卑賤之人求饒，即便他現在很想求饒。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隨春生捂著臉，詭異的哈哈大笑起來，對方越是如此，趙奪越感覺毛骨悚然！
“趙奪，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要說，但是看到你這張臉，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你身上的每一刀，都是代表我想要說的話，現在話說完了。”
“啊！”華彩巷中閃過一絲寒芒！
“也該說再見了！”隨春生大喝一聲，有鐵鏈玲玲作響，直至一顆滿眼錯愕的人頭在雨水中不停翻滾，那束縛雙手的鐵鏈也應聲墜地。
“自賤不自知。”隨春生看著趙奪的頭顱，低聲呢喃，不知道在說誰。
城內的更夫並沒有再登鐘鼓樓敲鐘，而是在遠處的街巷扯著嗓子道：“大雨灑灑！關好門窗！”隨後一聲鑼響，擊柝慢敲三下，時間已至半夜丑時，趙奪的血也終在此刻流乾。
正當隨春生轉身離開時，身前卻突然傳來一陣拍手聲。
緊接著一道令男人酥麻的嫵媚聲音輕笑道：“呵呵，好重的怨氣啊。”
聽到此話，隨春生渾身一緊，眉目含惡，卻也未擺出如臨大敵的陣勢，因為他能感到來者身上的氣息太強了，以他初入七品的實力，根本無法逃離那股恐怖的氣息。
“說實話，雖然不知道尊上為何看重了你，但是你的實力，在北齋簡直如螻蟻一般。”那女人再道。
隨春生眉頭緊皺，直至自黑暗中緩緩走出兩人，其中一個足有兩米多高，眼神木訥，頭戴斗笠，身披黑袍，詭異的是，身後還揹著一具奇臭無比的木桶，而木桶之上探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眉眼低垂，看著格外怪異。
如果此時世子殿下和阿卓在，定能認得那木桶裡的人是誰。
正是法金寺裡，早已死透了的玄悲大師，柳子禁！
而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法金寺中與世子殿下打過照面的顏無暇和侯百遙。
“走吧弟弟，加入我們北齋。”
未等隨春生說話，顏無暇率先丟擲橄欖枝，這是上峰下達的任務，他們必須要完成。
只是對於眼前這位，鬍渣邋遢，身形瘦弱的七品刀客，顏無暇嗤之以鼻，因此嘴巴說是邀請，但言語間卻充滿了不屑。
“我為什麼要跟你們走？”隨春生終於在對方的壓迫中，說出了第一句話，第一句笑話。
果不其然顏無暇哈哈大笑：“為什麼？你有選擇嗎？”
說罷又是屈指一彈！只不過這一彈可不是法金寺對世子殿下，御氣一彈，而是自長袖中，爆射出一條銀絲，只見那條銀絲彷彿百米之外觀劍刃，細長而鋒利，隨春生大驚，不退反進，手持長刀迎了上去！
“不自量力。”顏無暇輕笑一聲。
只見隨春生手中長刀徑直朝那銀絲劈了下去，瞬間火花四起，在細雨中愈發顯得燦爛，可下一刻，深巷中的動靜戛然而止，只有斷了一截的刀身，如先前的那顆頭顱般，應聲落地。
顏無暇的銀絲也穩穩的停在了隨春生的咽喉處，未進半寸。
“現在知道為什麼了？”顏無暇盯著那滿眼惶恐的隨春生，冷冷道。
隨春生呆住了，他手中這柄長刀雖不是什麼名刀，但也是在鎮北關前，扮做馬賊斬殺了一隊六人的北境軍斥候，用六柄燕橫刀熔鍊所得，竟如此輕易的被對方折斷，這種落差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我想知道，北齋的目的。”
鄴城幫派眾多，鉅鹿幫、柺子幫、一言堂勢力爪牙都曾遍佈邊關和大漠，可隨春生卻從未聽說過北齋是何種勢力，想著有如此高手坐鎮的勢力，不該在江湖中籍籍無名才對。
“目的？呵呵，要說目的嘛確實有一個。”顏無暇笑了笑，眼神突然變得陰毒道：“天下大亂。”
隨春生身體猛然一怔，對於這個目的他心中沒法評價，畢竟北燕已亡，家族已滅，自己從小到大如一條野狗般，自賤而不自知的活著，又怎會在乎這天下是否大亂。
“我可以加入，但不是現在，我要去殺一個人。”隨春生平靜道
顏無暇看了看，雙手護著一隻肥碩野兔的侯百遙，黛眉微蹙。
侯百遙沒有說話，而是轉身緩緩消失在了雨簾之中。
“好吧好吧，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如果沒有活著回來，說明你也不配加入北齋。”
顏無暇同樣轉身離去。
大雨變急，隨春生在雨中緩緩收刀。
往年鄴城的雨並不多，因為臨近大漠的原因，西北風經常會將大漠的塵沙帶入城內，因此一場秋雨過後，滿城泥濘，城內再清澈的水道，也會在此時變得渾濁。
此時華彩巷內，急促的雨滴拍打在兩側的瓦片上，大雨隨著颶風灌入深邃的巷中，直至將一顆空洞的頭顱，吹向了大街，最後被一隻不知可畏的野狗叼走。
……
“嘿，哪來的野狗怕是要下崽了吧。”
更夫最後一聲鑼，雨停，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