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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母哭了一會，長吁一口氣：“孩子你總算是醒了。你不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擔心。我天天跟王母娘娘禱告，以馬內利啊，可算是把你盼回來了，安拉阿彌陀佛。”顧奈大無語，“媽，你這祈神是不是串臺了？”顧母不答，左手佛手，右手畫十字。顧奈環顧四周，發現ICU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老頭和老太居多，但也有年輕的異性。顧奈這才發現自己衣不敝體，羞了大紅臉，問護士，“怎麼都不給我穿衣服？”護士是個四十歲的女人，指著顧奈身上遍佈的管線，“別說穿衣服了，命都快保不住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來時什麼情況。”顧母知道孩子臉皮薄，把自己的外套搭在了顧奈身上。護士連忙制止，“不要亂蓋，要蓋無菌的被服，小心別碰了那些監測管線。”弄了塊無菌單給顧奈蓋上了。顧奈說，“媽，我太社死了，你把我頭也蓋住吧。”顧母罵了句，“說什麼混帳話。淨弄些不吉利的。”顧奈無奈地笑了笑，心中卻突然出現了一股憂傷，原來人到了這個地方，都差不多，像動物一樣被人挽救圍觀處理，人的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尊嚴在生命面前又值得了什麼呢。生命，想到了生命，又忽然想起了顧筱箐，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也許是太虛弱了，顧奈竟然又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了八個小時，醒來時已經是半夜，顧母沒在身邊。顧奈張口對護士說：“我餓了，我媽呢？”這時候換了個人，來替班的已經是個年輕的實習小姑娘，小姑娘回應道：“等下，我喊下她。”小姑娘在ICU微信家屬群裡發了條訊息，“7床家屬，患者醒了，想吃飯。”過了半天，沒有回應，搖了搖頭。顧奈說：“你不要發微信，我媽不是智慧機，你直接出門喊吧。”小姑娘護士推開ICU的門，探頭喊道：“7床家屬，7號家屬在嗎？人醒了。”過了一會，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進來了，右手拿著一個塑膠包，裡面有一條舊毛巾。顧奈抬頭看了下，發現是自己爸爸，“我媽呢？你怎麼來了？”顧爸小聲地回應：“你媽回去睡覺了，年齡大了，熬不動了，讓我來輪替了。”顧奈看著爸爸蒼老的形容，一陣難受，“爸，你回去了。我感覺好多了。回家睡覺吧，我不餓，明天再來看我。”顧爸捶了捶後背，“沒事，我不累。我剛在家裡睡了一會才來。”顧奈心疼，“白天上班了嗎？”顧爸難以掩飾，“是啊，上了。”顧奈愧疚，“那你還不好好在家睡會，年紀大了，不能連軸轉的。”顧爸笑了笑，“沒事，走廊的凳子睡著也挺軟的，鑽到扶手裡，也能睡著。”顧奈知道醫院的椅子是那種有分隔扶手的，這麼大年紀鑽進去扶手裡睡覺，著實難為自己老父了。
顧爸說，“你吃什麼。你不是餓了。”顧奈說“這麼晚了，還有飯啊。”護士回應，“有專供的飯，外面的不能吃。你可以挑一樣，有小米粥，稀麵條，油條，滷麵。”顧奈選了稀麵條。一會功夫，飯透過專用通道傳到了ICU。顧爸喂著顧奈喝完了。顧奈自己費力地伸了伸手，拿了張紙巾，把自己的嘴給擦了擦。那紙十分劣質，是集市上的散紙，一看就是顧母從家裡拿的，掉粉很嚴重，還有異味。顧奈記得小時候就是用的這種紙，後來上大學後就沒再用過了。也許是從小受慣了這種苦，他自用的紙巾一向比較嚴苛，像是紙手帕一樣。他的室友都喜歡來蹭他的紙用，他們說顧奈一個男的用這麼精良的紙，跟個娘們似的。顧奈讓他們滾，說用人家的紙嘴裡還不放乾淨點，可沒有人知道這個習慣的由來。顧奈其實是很討厭這種劣質紙的，可是此時再用，卻感到十分的親切，雖然這紙不是無菌的，但是他知道媽媽的習慣一輩子也不會改過來了，一個農村的婦女，在今天的社會還保持著過去的習慣，不會用智慧機，家裡還用著那種老式高梁苗掃帚，還有搪瓷碗，還特別嘮叨，可是他已經好幾年沒和父母在一塊住了。這個時候只想到了親情。
顧奈問顧爸：“我在ICU待多少天了？你們交多少錢了?”顧爸不得其解，“什麼優，沒聽清，你再說一遍。”顧奈只好解釋道“不是那個優，就是重症室，我來多少天了？”顧爸回應道，“不知道，明個再說吧，反正交了好幾萬了。”顧奈心裡咯噔一下，幾萬塊，天啊，顧奈實在是不富裕。要不然不至於畢業到現在一直騎摩托車，那個摩托車都是攢了半年錢才買的農用125，連個牌都沒上，被交警處罰過一次，交了八百罰款。心裡有點急燥，問護士，“我來多少天了，他們交了多少錢。”護士說，“外面有塊屏，可以查費用明細。”顧奈說，“他們老人不會用。”畢竟是年輕實習生，好說話也熱心腸，等下，我幫你查查。過了一會，查到了明細。小護士把明細給顧奈看，顧奈見到明細裡有各種鎮痛藥，鎮定劑，以及消腫止痛的針劑，還有一些急救的藥品。很多專業名詞，還有各種檢查，各種裝置的使用費用。顧奈頭都大了，問護士，“我昏迷期間，用了這麼多藥嗎？怎麼這麼貴？一千都四五千呢？”護士安慰道，“已經很便宜了，你看你隔床的那個大爺，上了呼吸機，一天都得一萬五。”顧奈目瞪狗呆，心想真是有啥別有病啊。護士又補充道，“幸虧是你是年輕人，身板好，剛開始你來的時候血氧特別低，氧濃度已經給你調了30了。肺鼓的跟個氣球似的，但是總算穩定下來了。一般急救用10就已經很高了。反正當時是很兇險，也幸虧沒上呼吸機，要不然你現在還不一定好取下來。”顧奈聽後乍舌，這次竟然傷的這麼重。顧奈問，“我明天能出院嗎？”小護士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奈，“你想什麼呢？竟然要出院，這絕對不可能，但是明天可以給你轉普，畢竟ICU裡床位也緊張。”
次日，顧奈轉到了普通病床，心頭負擔降低了不少，問了顧母，才知道，那幾萬塊是姐姐給墊的。顧奈心想，關鍵時候還得靠我這個老姐啊，要不然我小命就交待在這兒了。後續的費用不能讓她墊了，說什麼也要自食其力。顧奈熟練的開啟花唄，心想這下子派上用場了，我的二十萬額度，還怕後續這普床的費用覆蓋不了了？開啟一看傻眼了，跨月的還款日到期了，沒有及時還上筆款，降額度了，只剩五千額度了。顧奈想到這，額頭冒一頭冷汗。趕緊又開啟從來沒開透過的微粒貸，這上面竟然還有一萬額度。顧奈的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兩個老人去費勁啊。我姐的錢回頭也得還她。
想明白了後續費用的出處，暫不至於捉襟見肘，顧奈不禁十分得意，心想我還真是個臥龍啊。於是開啟全民K歌，開始唱起K來，旁邊的老太哼哼起來了，“小夥子，你別唱了。你一唱，我就腰疼。別人唱歌討錢，你唱歌討命啊。”顧奈平白被打擊一頓，著實是不好受。只好關了K歌APP，開啟QQ音樂，聽起了白允y的翻唱，恩，心牆真好聽。顧奈的心情頓時好多了，旁邊的老太也沒有再抱怨。他翻到了QQ音樂的“個人音樂DNA”，裡面顧奈的聽覺年齡竟然只有14歲。顧奈心想，這也太低了。仔細一看音樂型別才明白怎麼回事。顧奈喜歡的歌手都是蘿麗，白瘦幼，嗲嗲的歌聲那種，什麼封茗囧菌、錦零、小藍背心、二房東的貓之類的，怪不得使用者年齡印象這麼低，也真是沒出息。
徜徉在音樂的海洋中，顧奈被小美人的歌聲迷的五迷三道，樂不思蜀。俗話說，飽暖思美人，反過來，美人的靡靡之音聽多了它也餓啊。顧奈終於想起來，自己的中午飯還沒吃了。床邊照例是一種顧母買的一份稀麵條。顧奈看了實在是提不起胃口，對顧母抱怨道，“我說媽，昨天都吃的流食，今天又吃，嘴巴都淡出鳥來了。能不能給我換個固體飯過來。”顧母瞪了一眼，“買都買了，挑什麼挑。現在才剛好，就得吃好消化的。”顧奈把飯往旁邊一推，“我實在是喝不下去了。”顧母罵道，“先把這喝了，都是錢買的。喝完我再給你買一份米飯，你不知道這些天花多少錢。你個敗家子。”
正在此時，一個外賣員進來了，放下一份外賣在自己床上的飯板轉頭就走，顧奈怔了一下，心想，送錯了吧。剛準備叫住外賣員，但是外賣員早已經走了。但仔細看上面的的名字，的確是自己。但是上面的手機號，卻不是自己。他好奇地撥了過去，沒人接聽。開啟一看，裡面是一份“小酥肉”、“魚香茄子”、一份“麻婆豆腐”，一份米飯。竟然都是顧奈愛吃的。
什麼人這麼好，竟然給自己送自己點了不具名的外賣。顧奈狐疑，可是又猜不出頭緒，於是就只好大快朵頤，做回饕餮了。風捲殘雲後，顧母發現兒子竟然吃的這麼多，十分懷疑之前一直沉睡不醒，到底是不是餓得了，想起來要是早讓多掛點營養水，是不是就能省個一兩萬，後悔的直拍大腿。
到了晚上，又一份外賣送到，依舊是迅雷之勢，送完就走，拔腿無情，顧奈喊外賣員，外賣員直作沒聽見。但是是一份黃河大鯉魚，桂圓蓮子粥，還有幾個蒸餃。顧母也奇怪了，誰對兒子這樣體貼。
顧奈也不多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美食當前，如果不享用，那不是負了韶華嗎。只管通通消滅。到了轉普床第四天，外賣袋還藏了一個熱狗，飯裡還夾著一個賀卡，和一個小熊飾品。開啟賀卡，卡上面寫著很娟秀的話，“臭豬，好的怎麼樣了，這幾天吃的還好吧。今天還給你準備了一個愛心hotshit。”但是字跡卻十分難看，盤虯臥龍，顯然是外賣員代寫的，外賣員英語也不好，把hotdog不小心抄成了hotshit，當然不排除外賣員是故意的，有可能是對秀恩愛的反感。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顧奈也沒去問，畢竟入口的不是九轉大道，熱狗的味道還是板正的，何況外賣員的玉足裝了發條，每次跑地那叫一個快。
顧母看了看那讓人泛吐的字跡，發聲問道，“誰啊，孩子啊。字這麼噁心，你整天不找女朋友，這不會是同性戀吧。”顧奈急了，“怎麼可能，媽，我可不是那號人。這內容一看就是小姐姐寫的。說不定是哪個管床小護士看我太俊俏，偷偷地夜以繼日給我買飯。”“啊，呸，就你長那樣，你不出去找條狗照照，我看你媽猜的八九不離十，像是龍陽之好。”顧爸附和，老頭說不出同性戀那幾字，只覺得出口即是成髒，不知道在哪個古裝劇學的洋詞，聊抹尷尬。顧奈好奇道，“找狗幹啥？咋照？狗又不會拍照？”“笨蛋，讓狗撒泡尿啊。”顧爸實在為兒子的智商捉急。顧奈嘴硬道，“為啥要找狗，我自己不會生產嗎？”顧奈爸指了指床旁的尿袋，“你傻啊，你還吊著這個呢。”顧奈被懟地接不出話來，十分鬱悶。
到了晚上，那邊外賣員剛把飯放下，轉頭顧母就把門反鎖了。外賣員急的說，“快點吧，大媽，我還急著去送下一單呢。”顧母審問，“讓點外賣的到底是啥人，男的女的，高矮胖瘦。不說不讓你出這個門。”外賣員備註道，“人家紙上備註不讓我說。”顧母不依，“你非得說，不說不讓走。”外賣員只好老實交待，“是個小姑娘，還給我打了兩塊錢賞，要說快點送，說這個先生要吃熱的”。顧奈和顧母都是一驚，顧母先發難，“你會不會說話，什麼吃熱的，說他是狗嗎？”顧奈只急問道，“有多大？”外賣員回答，“看頭像也就A吧。”隨手示出一張頭像大圖——無臉停機坪。顧爸罵了句，“不著調的東西，俺們問的是年齡。”外賣員才發現會錯了意，尬笑了下，“像是個高中生”。”顧奈疑惑不解，“高中生？”顧母更是吃驚，“女孩？還是個高中生？顧奈，是誰啊。”顧奈抬頭，“你問我，我問誰啊？”
顧母照著外賣單的電話轟炸了過去，一個不接，又再打，反反覆覆，但被反覆結束通話。終於過了一會，一條簡訊回了過來，“別打了，正在上課呢。”顧奈更好奇了，上課，還真是學生呢。顧奈回覆，“你是誰啊。”叮，對面回了句，“改天告訴你。”
日復一日，外賣裡不僅有吃的，還有些生活小用品，包括紙巾，便攜小風扇，軟糖，零食，巧克力。到顧奈出院那一天，外賣員又送來一小束向日葵。裡面的紙條寫著，“好了吧，奈奈。我讓外賣員問了護士站。知道你快出院了。好好恢復哦，麼麼噠。（附了一個單手比心圖形，但顯然畫工不及格，把食指畫成了中指，看起來倒更像是個鄙視）”。
顧奈回家靜養去了，父母住在一個老破小內，家庭條件比較一般。出院的時候勉強能走了，但還是拄著拐。期間，顧奈的舅舅殺了只羊，弄了幾十斤羊肉放到了顧母的冰箱。顧母天天給顧奈做羊肉吃。煎羊肉、燉羊肉、炒羊肉，羊肉面，各種吃羊肉，但是烹調技術也著實不高明。顧奈小的時候就不太喜歡吃媽媽做的飯。甚至有次因為難吃把碗都扔了抗議。但是這次顧奈是不可能扔碗了，畢竟已經這麼大的人了。還是明白父母的不易的。顧爸在一個塑膠加工廠天天做模具材料。顧母則閒的時候去揀瓶子。揀完瓶子也不洗手，接著做家務做飯。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吧，顧奈也只能這麼想，畢竟小時候就是這麼被拉扯大的。這幾年雖然自己注重乾淨了。但現在讓父母照顧，還是回到了原來的模式。
還別說，雖然羊肉補的顧奈口腔潰瘍，眼睛上火，看見羊肉就反胃，但其壯筋補骨之功還是不虛的。只過了兩個月，顧奈就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能小跑小跳了，這些天不見太陽，又白了幾分，臉也光滑了，黑眼圈也消了。整個人看著氣色挺健康。顧奈這時候又惦記起那個高中生了。於是就聯絡了那個號碼的主人。顧奈總算是做過文字工作的人，經過一天的突破，總算是讓主人鬆口了。原來是機主是個高中女生，叫外賣的是另一個高中女生，是她寢室的，好朋友。學校是鞏城一高。下午有大課間，她說會把朋友帶到學校東北角圍欄，可以照面。
於是顧奈懷著忐忑的心情，下午如約到那個地方，提前等候。操場上學生人來人往，但少有人往圍欄這邊來，圍欄這是一片草地，一般學校是不讓踩的。過了一會，兩個女生真的左顧右盼的，看著沒人，快速地小步踩著小草過來了，草地上有標識牌，“小草微微笑，請您繞一繞。”
顧奈一看右邊的女生，驚訝地下巴快掉了，那不是顧筱箐嗎？可是年齡也不對啊，只是個高中生，而且裝扮也十分辣眼。一身朋克裝，內嵌純欲polo領，像是不倫不類的不良少女。左邊的女生也是很奇怪，她的妝容無法形容，那種把整個頭髮梳向一邊的髮型，畫著很重的眼影，還繫著多條彩色的繩辮，有點像過去的非主流風，但是卻不一樣，很有現代的學生風格。那個長的像顧筱箐的女生把兩隻手藏進了袖子裡，湊了過來，“臭豬，你好啦？”但是聲音顯然和年齡一樣小，夾的更厲害了。明顯比顧筱箐年輕好幾歲，還是個貨真價實的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