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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嶽渟斜坐驢背，早已神遊物外，手中持書一卷，不知讀進多少。道旁一側是松柏高佇，遮天蔽日，木香微苦冷冽；一側是溪流蜿蜒，流淌至谷底，谷底隱約見得人家，良田平曠，桑梓遍生。
“杏樹壇邊漁父，桃花源里人家。”嶽渟隨口唸出半句。
心思不定之間，聽得書童茯苓喊了一聲：“二公子，前方便是松陵縣了。”
“看來咱們腳程還挺快，兩三日就到了。”嶽渟說。
嶽渟此行，是奉父親之命拜訪故交——松陵縣黃縣令，黃縣令來信說松陵近一月來不甚太平，許多居民半夜聽見如雷怪聲，似是猛獸吼叫，又似野鬼哭嚎，一時間人心惶惶；更兼縣丞本人也終日嗜睡、食慾不振，膝下也無子侍奉，父親擔憂老友，遣嶽渟過去探望一二。
“二公子，聽說松陵縣鬧鬼，是真的嗎？人定之時，窗外會忽然傳來巨響，有膽大的居民出去尋找卻不見源頭，縣令親自加入守夜隊伍也無功而返，反而是連白天都不時能聽見那響聲了，若是叫咱們碰上，豈不是…”茯苓掩嘴偷偷說。
“胡說八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再神神叨叨，回去了我讓大人打你幾板子。”嶽渟將手中書卷作棒打狀嚇唬茯苓，茯苓一縮脖子躲開，轉頭又嬉皮笑臉，險些被絆倒。
“你小心著些，不成正形。”嶽渟嗔他一句。
“公子快看這松果，好大一個。”茯苓彎下腰撿起那害他一趔趄的玩意，是個大如小孩頭顱的松果，天氣乾燥，鱗片完全開啟，裡面的松子早已掉落。
“松陵縣中央谷地，四周為山，山高生松柏，這松樹高几入雲，五人不能合抱，生出這麼大的松果也是情理之中。”嶽渟抬頭看看，又說，“譬喻人有松柏之節，實乃委屈松柏；梁人陶弘景著書好引用，幾近抄寫，但也得益於抄寫，將不少散佚之作保留了下來，如他引用《名醫別錄》三百多方，其中就有松脂、松實、松葉、松花、松節、松根皆可入藥，各有主治。試問世上豈有百利而無一害至善至美之人？更何況松根千歲生茯苓，黃帝雨師名赤松子，吃茯苓成仙；古商王之女昌容不食五穀，服茯苓到二百歲時，仍與少女一般；又有任子季食用茯苓十八年，面如玉澤。”
“松根千歲…竟然能生出我來嗎？不對啊，我雖不如公子聰明，究竟也是爹生娘養，怎麼就讓這樹白白撿了便宜？”茯苓想不通。
嶽渟噗嗤一笑，拿書卷敲了茯苓腦袋一記：“又胡說，我在講藥草，與你這小毛頭有何相關？真要說便宜還是你沾了它的光，《本草經》裡稱其為茯菟，《記事珠》中叫做松腴，到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中又名為絳晨伏胎，總之都是好名稱。你看那上掛菟絲、樹幹緊密、松脂赤紅的古松樹，下掘七尺說不定就有一隻。”
“這般好物，吃了能成仙否？我也去挖些來給公子吃，等公子成仙，也提攜提攜我。”茯苓不由得朝那株松樹多瞥兩眼。
“若真能成仙，這人間早該成天堂了，說到底不過藥草而已，你不見那晉人求仙，餐餐水精珠玉，日服五石之散，自以為飄然，實際上都是中毒症狀。世上有珍貴藥物能祛病救人，有醫科聖手能起死回生，但豈有把藥當做飯吃的道理，莫說羽化登仙，就連這人世都別待了。”嶽渟道，“世上何人不求長生？那秦始皇渡東海三山求藥，漢武帝築承露仙人金臺，有哪個活到如今了？求諸物不如求諸人，求諸人不如求諸己，真想延年益壽，倒不如鍛鍊身體、少食油膩來得踏實。”
茯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而嶽渟抬頭一望，已行至松陵縣城牆腳下，對茯苓說：“先去拜見黃先生吧，長輩前面你可不準再胡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