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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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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晨光裡,雨已經停了。

可地上,盛滿了天空的淚水。

水鏡裡,倒映著李蓮花的影子,是暗沉的紅。

他半蹲著,在給一個傷員處理傷口。

那人靠躺在,一根焦黑的斷木上。

腿已經摺了,折在膝蓋以上。

外皮分佈著硬質的焦塊,切口處鮮血淋漓。

碎肉凹凸著,有筋連著肉吊在外面,垂進汙濁的泥水裡。

李蓮花擰了乾淨的帕子,給他擦血汙。

帕子剛碰上去,那人便苦痛地叫起來。

李蓮花心下一扯,滯了秒。

“我沒事李神醫,你繼續。”那人咬牙道。

李蓮花看他一眼,不知安慰些什麼好。

他接不上他的斷腿,也止不住他的疼痛。

他哽了哽,繼續擦斷腿上的血汙。

那人又撕心裂肺地叫起來,整個人都在顫抖,青筋突起。

但很快強忍住,他抻手在地上,艱難地夠了塊碎木,放嘴裡咬著。

李蓮花拭完血汙,用剪子剪掉爛肉,然後給他纏紗布。

包完,那人已滿頭大汗。

掉出嘴裡的木塊,嵌了深深的牙印。

而裹在腿上的紗布,被血沁透了,跟沒包過沒什麼區別。

血幾乎止不住,他也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也許不會。

李蓮花默默地想。

他站起來,放眼望去。

除了屍體,到處都是這樣的人,缺了腿,或少了胳膊。

即使不缺不少,也是傷痕累累。

他們呻吟著,求救著,可沒有人能讓他們恢復如初。

大夫也不行。

人群裡,屍群裡,有逐州城裡請來的,比他醫術高明得多的大夫。

他們竭盡全力,所能做的,卻也微乎其微。

李蓮花眼裡,映著一地死傷,目光蕭索而沉重。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東海一戰後,從海灘上爬起來,步履蹣跚地回到四顧門。

門內,就是這樣一副慘烈的景象。

他什麼也做不了。

天下第一,哪裡是無所不能的呢。

大多數時候,像所有人一樣,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粒塵,只能顧及到自已而已。

甚至,連自已都難顧上。

能做的,也就些微小的事情罷了。

而那些微小的事情,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李蓮花,你發什麼呆呢?”

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

李蓮花一回神,對上李相夷的目光,同樣沉甸甸的。

“你說,如果世上的奸惡邪祟能肅清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李蓮花垂首,一聲極輕的笑。

“世上的奸惡邪祟,何嘗是能肅得清的?”

只要有人,就永遠也肅不清。

李相夷有片刻啞然,而後道,“是這個理。”

“可如果有人主持正義的話,能少一點,就少一點,不是嗎?”

李蓮花抬眸看向他,被那清亮而堅定的眸子,弄得一頓。

那些轟轟烈烈的歲月,從記憶的深海里浮出來,隔著水波的屏障,衝他吶喊。

李相夷雖不可一世,高傲自負。

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辦成了很多大事。

平息江湖腥風血雨的大事。

若沒有李相夷,那些遊走山野的光陰,怕是有十倍不止的人,來砍上他一砍。

想必,因動用內力,而導致碧茶毒發的日子,會越來越頻繁。

十年,也許,他撐不了十年。

不得不說,那十年,他過得比四顧門建立前,闖江湖的時候,還要安定。

身體不舒服,日子卻是安定的。

儘管李相夷沉落東海後,江湖再次陷入混亂。

可到底,比不上之前的動盪。

他盤算著日子,要不了多久,這個江湖,將會陷入更為肅殺的黑暗。

這個世界,需要日光,需要洞開天地的日光。

他背手,望著雨後發白發亮的青天。

笑了笑,“在下一介種蘿蔔賣膏藥,只為填飽肚子的郎中。”

“實在是目光狹隘,比不得李大少俠志存高遠。”

“慚愧,慚愧。”

李相夷捶他一拳,“陰陽怪氣。”

“哎喲,”李蓮花皺眉捂著手臂,“我這胳膊,好像斷了。”

“你得賠錢啊李少俠。”

李相夷抱臂看他裝,“你少坑我了。”

“我都沒用力,換做三歲小孩,都不會喊痛。”

李蓮花垂下手,頗為抱憾。

長大了,沒以前好糊弄了。

“對了,”他正色問,“你們剛找到人沒?”

前不久,李相夷和一隊江湖客,又把鏡蕪山莊搜了遍,希望能找出邱無涯的蛛絲馬跡來。

李相夷搖搖頭,“沒有。”

“我們在北山林子裡,發現了一條通往山下的密道。”

“密道被震塌了,想是防著我們追過去。”

“他也許,是真的棄了這裡了。”

李蓮花點點頭,“這樣也好。”

“我們正好佔了他地方用一用,省得傷員沒地方去。”

鹿鳴山距離逐州城,騎馬需要一兩個時辰,挪移還是有些麻煩的。

他們原來住的客棧,雖面目全非了。

但莊子夠大,還有許多房屋,可供暫駐。

比如,離客棧最近的聽風樓。

不少傷員,已經在往那邊運了。

方多病和南宮弦月,在運輸隊裡,正抬著當擔架的破木板。

“你手能不能放低一點?”方多病不滿道。

“重量都到我這邊來了。”

“我手就這麼長,又不是安了彈簧,還怎麼放低。”南宮弦月反駁。

“你就不能抬高一點?”

方多病已經抬高了,奈何他們在上一個樓梯,南宮弦月在前,他在後,抬高了也沒什麼用。

而且折騰了一晚上,來來回回搬了上百號人了,手實在有點抬不高。

兩人正要打商量,小笛飛聲一手拎個人,從他們左邊路過。

“你們就不能橫著走?”

笛飛聲從右邊路過,側眼嗤道,“兩個白痴。”

“你們兩個才白痴。”

方多病左右白一眼,踩著階梯往上,快走幾步。

“就是,我們正要橫著走呢。”南宮弦月往下騰幾步。

停了秒,他問,“你們為什麼不用擔架?”

“慢。”兩個笛飛聲一致道。

“可你們這樣,很容易勒到人傷口的。”方多病落目在,四個躬成蝦的傷員上。

笛飛聲目光一低,冷聲關切,“你們勒嗎?”

他手裡的傷員,感受到繃緊的衣物,嵌進傷口裡去,那叫一個疼。

但對著尊不苟言笑的冷麵殺神,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紛紛違心道,“不,不勒。”

並在心中祈求,你們別討論了,趕緊到聽風樓吧。

左邊手裡的兩人,亦是如此。

“聽見了嗎?”小笛飛聲啟唇道。

“他們不勒。”

言罷,兩人步步生風地走了。

可下一趟的時候,人流裡多了兩個抬擔架的紅衣。

他們避開方多病和南宮弦月老遠,並陷入了誰也不滿誰的爭吵。

擔架上的人聽得瑟瑟發抖,生怕他倆一個不高興,把自已扔地上了。

相較而言,李蓮花和李相夷就和諧多了。

因為他倆根本沒在一塊。

李相夷和展雲飛湊一組抬人,而且也不會急眼。

李蓮花則繼續給人處理傷口。

拖著那身滿是水漬泥漬,還有血漬的白衣。

他們六個人,沒一個得空去換衣裳的。

不止他們,很多人都沒有。

“本姑娘為什麼要在這裡伺候人?真是服了。”

角麗譙勾著個傷勢嚴重的峨眉女俠,往背上背,不停地小聲抱怨。

背後的人聞言,也不好勞煩她。

道,“姑娘,咳咳,其實我自已可以的。”

她往背下滑,一個不穩,就往地上跌去。

角麗譙反應極快,扯住她胳膊,又往肩上放。

“你可以個屁,真會逞強。”

那峨眉女俠,軟塌塌地靠在她背上。

“……多謝了。”

原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角麗譙揹著人走了。

喬婉娩和石水,跟角麗譙後頭,也擔著個姑娘運。

肖紫衿不知從哪兒,竄上跟前去,懷裡還抱著堆東西。

“阿娩,你淋了雨容易染風寒,還是先去換身乾的衣物吧。”

“我上城裡買了上好的金瘡藥,你拿去用。”

喬婉娩雖介意渾身髒汙,可輕重緩急拎得清清楚楚。

她看他眼道,“多謝了,紫衿。”

“只是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等忙完再說吧。”

“而且,我的傷也不重。”

“你拿去給需要的人吧。”

“可是——”肖紫衿欲再勸。

然被石水涼涼的聲音打斷了,“別擋路。”

兩個姑娘掠他而去。

肖紫衿僵在後頭,笑容收住,“我的好心,怎能送了別人。”

他把藥塞懷裡,而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幫忙去了。

單孤刀也在幫忙,就是出發點混了些雜質。

“現在武林遭難,正是建立威信的好時候。”

他目露精光地對何璋道。

何璋對視一笑,“單兄英明。”

萬聖道的人穿梭其間。

封磬抓著個失去意識,尚未斷氣的人的腿。

邊往聽風樓挪,邊觀察著單孤刀,眉目疑惑。

“奇怪,若真是這西貝貨,為邱無涯提供的無心槐。”

“他昨夜,為何還要與鏡天宗的人相鬥,今日又為何留下來幫忙。”

封恪拎著傷員的兩胳膊,思忖道,“狼披羊皮罷了。”

“什麼意思?”封磬一時不得解。

他見封恪要嘆氣,當即道,“你不必解釋。”

“為兄明白。”

“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他指頭搓了下。

“無心槐若來自已他,他又從哪裡弄來這麼多無心槐?”

南胤已滅亡百年,除了他們封家祝家,還有金玉黃權那幾家,幾乎可以說,找不到無心槐的蹤跡。

單孤刀已被逐出萬聖道,又勢單力薄的,沒道理弄到無心槐啊。

除非……

“除非他與其他富商後人有接觸”。封恪分析。

“還有一種可能,我們萬聖道被偷襲了。”

自五年多前,他們逐出單孤刀後,萬聖道里的很多佈局,都發生了改變。

但大體的建造,仍是維持原樣。

假使單孤刀與邱無涯勾結,自有鏡天宗子弟,按照他給出的資訊,進行探查突襲。

至於突襲時間,想必是他們離開萬聖道,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時間。

畢竟距離遠,趕個路都趕了十來天。

他們也不是快馬加鞭來的,時間就更長了,足夠人把無心槐盜走。

論及此,封磬心中一惶。

“堂弟,”他肅色道,“我們得分人,即刻回趟萬聖道。”

送完手頭的傷員後,封恪就領著幾個人,回萬聖道去了。

封磬則湊到李蓮花旁邊,小聲說了自已的猜想。

李蓮花搓血帕的動作慢下來。

他也揣度過這種可能,遂道,“那就有勞封盟主,有了訊息後,與我說一聲。”

封磬以一種領命的語氣,道,“自當稟告先生。”

李蓮花頭疼。

“稟告”、“啟稟”這些詞,還是改不了。

此時,一道略熟悉的聲音呼來,“李先生。”

李蓮花揚眼望去,來了個寶藍官袍的人,遠遠向他拱手。

“李蓮花,我把張大人叫來了。”

軒轅隨握刀大踏步向前,開口道。

監察司只剩他了。

旁邊是與他並行的楊昀春。

宗政明啟帶人躲了一晚後,就撇下他們,下山回京覆命去了。

李蓮花起身,朝張自衡揖了一禮,“張大人。”

張自衡左看看右看看,被慘不忍睹的景象,嚇了個慘。

“我是萬萬沒想到,”他無比慨嘆,“這無頭屍案,竟牽扯上了這樣大的江湖事。”

聽軒轅隨和楊昀春,上府衙提起時,他張著嘴,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也是沒想到啊。”李蓮花擺手,一副心酸的樣子。

“不過此番,”張自衡鄭重道,“若無李先生你們慷慨解義。”

“無頭屍案,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水落石出。”

他深深躬了一禮,“我代表逐州百姓,謝過先生還有各位。”

李蓮花趕緊扶了他一把,“張大人謬讚了。”

“我們,”他暗暗提醒,“不過是拿錢辦事罷了。”

張自衡一拍腦門,往懷裡掏錢。

“張某言而有信,三千兩帶來了。”

李蓮花在衣服上,蹭蹭血水,伸手去接。

“張大人真是太客氣了。”

那是三張一千兩銀票,但李蓮花只抽了兩張。

這把人辛辛苦苦攢的家當,全拿完了,貌似也不大好。

張自衡瞧著手裡的餘票,有些困惑。

“李先生,拿少了。”

李蓮花齊齊整整地摺好銀票,往袖裡放,“不少了。”

張自衡欲塞給他,李蓮花彎腰端起木盆,跨步往下一個傷員去了。

他只好收起。

目光映著遠去的白衣背影,心頭滋生出點,融融的暖意。

生死一劫的案子,如何才值三千兩。

可是,他已經拿不出更多的錢了。

然而,卻還剩個一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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