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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驚怖——
寧德二十七年，正月十一日，霄見宋撤軍，命裘老將軍只守不攻，單槍匹馬趕回了皇城，說是有軍情需要當面稟報皇上，實則是因為挽舟已經有近十日沒有給他回信了。
他心裡疑慮重重，生怕挽舟又在皇城想不開，這邊剛好軍糧不夠了，他正好可以回皇城籌糧。
幾日前楚寧月安排人護送的枉鼎城的糧草被恭賢親王的人半道截了，並沒有運送到西境。
輝月的前蹄揚起，長嘯一聲，霄見宋翻身下馬，匆忙進府，一路的人死氣沉沉，見霄見宋回來了，紛紛跪地行禮。
“王妃呢？”霄見宋逮著個下人便問。
“在……在睡……睡覺。”
“支支吾吾，睡覺有什麼可遮掩的。”葉朝抱著劍輕嗤道。
事實是，的確需要遮掩，因為映入眼簾的，雖然是睡著的楚寧月，卻是睡著的滿頭白髮的面色慘白的僅剩一口氣的楚寧月。
霄見宋大闊步來到門口一眼便望見床上躺著的人，頓覺頭部暈眩，渾身冰冷，沉重的身體有些輕飄飄的，似乎再走一步就會倒下。
葉朝眼疾手快地將手臂伸過去讓霄見宋扶住:“王爺，王妃只是睡著了。”
楚寧月仰面躺在床榻上，鳳眸緊閉，臉瘦得不成人樣，滿頭的白髮規整分成兩半搭在臉側，蒼白的面孔隱約透出青灰之色。
冷寂森然，刺目揪心。
從門口到床榻只有幾步路的距離，卻像走過了千山萬水，心臟鑽心地疼，霄見宋的呼吸困難起來，滿眼的惶恐直到探到楚寧月還有呼吸才轉為了震怒。
“發生什麼事了？”霄見宋渾身冷汗淋漓，站在楚寧月的床畔回頭對一眾下人發怒。
曹總管道:“初六王妃回來就這樣了，一直昏迷不醒，聽說是有人在王妃面前說王爺您……您……”
“我怎麼了？”霄見宋轉眸看向曹總管，眸色猩紅。
曹總管垂下了頭，被霄見宋的眼神盯得心裡發毛:“說王爺您在西境遇害。王妃因此氣急攻心，一睡不醒。”
“為何不早來信告訴本王？！”霄見宋一把揪住曹總管身旁小廝的衣襟，話卻是對曹總管說的。
幽深如寒潭的眼眸裡翻湧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戾氣。
曹總管急忙跪地道:“屬下擔心讓王爺分神。是屬下之過！”
霄見宋深深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猶如深井的眸子裡迸發出濃烈殺意，薄唇緊抿，彷彿地獄修羅。
“誰傳的本王身死的訊息？”
曹總管道:“幕後主使不知。傳信的是楚家軍營裡的人，在王妃回京當日就咬舌自盡了。”
霄見宋又看向陳德明:“王妃身體情況如何？”
陳德明認真回答:“回王爺，王妃的氣息倒是平穩的，就是有愈來愈弱的趨勢。目前只能施針加以干預氣血的執行，喂不進藥。”
屋子裡的人跪了一圈，都把頭垂得很低，竭力在告訴霄見宋，他們真的很努力救王妃的性命了。
是夜，霄見宋脫衣上塌，輕輕將楚寧月摟進懷裡，他瘦骨嶙峋的身體隔著薄薄的裡衣就這樣硌著他，他能明顯感覺到懷裡人的骨頭，心裡始終縈繞著一股難言的痛楚。
他一手端過藥碗，喝一小口，然後吻上了像紙一樣慘白得毫無血色的唇，將這一口藥絲絲縷縷地緩慢渡了進去。
也許是太苦。
楚寧月難受地皺起了眉，將身子蜷縮了起來，骨頭硌到了霄見宋的胸膛。
喂完了一口，確定楚寧月嘴裡沒有湯藥了，霄見宋才抬起了頭，輕輕吻在他的眉心，溫言安撫:“挽舟乖，喝了藥就好了。我還活著……你也要活著。”
“嘔～”
黑色湯藥順著楚寧月的下巴流了出來。
他劇烈咳嗽了起來，嘴裡不斷喃喃著:“不喝……不喝藥……我不喝……不喝……”
楚寧月把自己縮成了一團，發出陣陣劇烈的咳嗽，周身不停地顫抖，瘦削蒼白的面孔因這一遭喝藥吐藥而更加呈現出青灰之色。
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攀上心頭，額頭青筋直跳，霄見宋後怕不已地將楚寧月緊緊抱進懷裡，不住地安慰:“不喝了不喝了，挽舟不喝了，不喝藥了，挽舟睡覺，不喝了，不咳了，不咳了。”
二:夢境——
霄見宋身穿鑲金邊的黑色長袍，一手拄著拐，一手端著湯藥走向楚寧月的床畔，他臉上長滿了白鬍子，可還是好好看的一個老頭兒。
他溫柔笑著將金色柺杖放在床邊，佈滿青筋的手攪動著碗裡的藥，舀起一口來吹了吹，哄著楚寧月道:“挽舟啊，乖，喝藥啦。”
楚寧月開心地張嘴。
藥一入口，好苦……
他想吐。
但是見宋笑得太溫柔了。
他強嚥了下去，然後問:“為什麼要給我喂藥啊，我又沒有生病？”
他在夢裡一輩子都是順遂的，沒有十四歲那年為見宋擋噬魂蠱的事。也沒有經歷過哥哥離世的事。
他並沒有自廢過武功，也沒有自毀過丹田。
他的身體一向很好，年輕時騎馬還能甩見宋一條街。
霄見宋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然後說:“你生病了，你不知道嗎？”
楚寧月腦袋疼了一下，他從來沒有疼過。
一股反胃的感覺直衝喉頭，他側過頭將胃裡的苦藥一股腦兒全吐了出來。
霄見宋急忙放下手裡的碗抱住他，一手輕拍著他的後心:“怎麼了？”
楚寧月咳得淚眼模糊，吐完了才抬起頭來委屈地望著霄見宋:“見宋，好苦，我不喝～”
霄見宋嘆一口氣，心疼地將楚寧月抱進懷裡:“好，先不喝了。不喝了。”
楚寧月就這樣又在霄見宋的懷裡沉沉睡去了。
三:送客——
一整夜，霄見宋懷抱著楚寧月，等他情緒穩定了，就開始喂藥。
可始終喂一口吐一口。
又是兩日過去，楚寧月前前後後已經昏迷了整整十三日。
這日霄梓汐來訪，霄見宋本不欲接見，卻聽聞是有關西境糧草支援的事，便來了正廳待客。
一張俊臉面色陰沉，霄梓汐卻是不怕，溫婉笑著打了招呼，然後說:“枉鼎城匪寇突然暴亂，朝中無人敢去鎮壓，楚小公子自告奮勇……”
“是安寧王妃。”霄見宋面色不悅地糾正。
“是，”霄梓汐笑得一片柔和，點頭迎合道，“是安寧王妃。”
“安寧王妃自告奮勇前去鎮壓，截獲糧草三萬石。西境後備不足，表哥你身陷囹圄，這批糧草本應遵照聖上令，送往西境支援，卻逢楚大將軍在北境遇險，安寧王妃便擅自做主，將糧草送往了北境。”
“可現下北境傳回訊息，並未收到枉鼎城的糧草。所以我父王便讓我來問問安寧王妃，那批糧草去哪兒了？三萬石，可不是小數目。”
“為何是你父王派你來問？”霄見宋轉眸盯向霄梓汐，眉眼深沉。
霄梓汐不卑不亢地柔聲應道:“聖上自然是不好過問‘兒媳’的事，畢竟聖上對錶哥你可是疼愛有加。可我父王身為一國王爺，又駐守南境，若是這批糧草下落不明，對邊境的影響可就大了。”
“哼，”霄見宋冷嗤一聲，“你便是知道挽舟仍昏迷不醒，才敢這樣栽贓陷害。霄梓汐，收好你的心思，否則別怨本王不顧兄妹情意。”
霄梓汐作出一副受怕的模樣，眨了眨眼睛:“表哥何故如此說？安寧王妃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送客。”
四:枝丫——
“所以我那好弟弟根本不信寧月會為了點糧草背叛他。”
庭院深深，月影幢幢。
恭賢親王府裡，霄齊盛與霄梓汐對酒而坐。
“信不信重要嗎？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等它生根發芽吧。”霄梓汐眉眼帶笑，眼底深處盡是狠毒，“光是一截枝丫，就能戳穿人心。”
霄齊盛盯著她問:“那三萬石糧，在哪兒？”
“不知道。”
“哼，”霄齊盛抿了一口酒，眼裡全是不屑，他好心提醒，“霄梓汐，你沒那麼大能耐藏得住三萬石糧，狐狸尾巴露出來小心死無全屍。”
“沒有三萬石，騙他的。”霄梓汐挑眉一笑，“是三千石。”
霄齊盛瞳仁墨色深沉:“不管多少，在哪兒？”
霄梓汐移開了對視的眼神，垂眸給自己倒酒了:“就在城外，西郊城外。你幫我讓三表哥和楚寧月和離了，我就告訴你具體位置。”
“需要我怎麼做？”
霄梓汐給霄齊盛也添了一杯酒，笑著說:“扯出楚寧月以前去過闌珊樓的事。”
“你怎麼知道的？”霄齊盛眉頭死鎖，眼裡浮出警惕之意。
霄梓汐駭然抬頭，和一雙森寒的目光相對，她穩了下心神，立馬莞爾一笑:“表哥，你喝多了就藏不住事。你不知道嗎？那日你和我說，不明白楚寧月為什麼會去闌珊樓找男人。”
她眨了眨眼睛:“我可沒多問。我知道的就這一句。”
闌珊樓是霄齊盛的產業，裡面的打手也是他親自安排的人，一次踏青途中，一個闌珊樓的打手認出了楚寧月……
“好。”
（驚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