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汙穢之雨一直下一直下，沖垮山峰，淹沒了村子，這裡變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它們遊蕩在這汙穢之水中，嘶吼慘叫，卻無濟於事。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一個身著湛藍長衫的人路過此處，看著迷霧中若隱若現的池水：“真是個怨氣遍地的好地方啊。”
她聲音很輕，帶著點點的調皮，說起戲謔的話都讓人覺得可愛。
蘇芟看不見她的容顏，只有一抹背影，湛藍的衣在風中飛舞，要與那霧氣融為一體似的。
她緩緩走到水邊，足尖輕輕一點，淺藍色的光暈在水中星星點點的彙整合一個圈，隨後一抹透明的身影出現在此處。
少女輕輕笑了笑：“讓你在這汙穢之地，可惜了。”
透明的身影靜靜立著，並不說話。
“來自深海的人魚啊，願意同我簽訂契約嗎？”少女不覺得他不搭話會顯得無理，玲瓏清脆的聲音發出請求的模樣到叫人無法抗拒。
透明人影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塵世間又不止這一處，你又何須因此間的不快，而放棄到彼方看一看呢？”
“若是彼方有你要的答案呢？”
少女循循善誘。
透明人影思忖片刻，最終點頭答應。
少女便輕點腳尖，烏黑的水面快速亮出一道淺藍光紋，半圓玻璃罩般將池水罩住，汙穢之雨終於不再繼續落下。
隨後開啟腰間的口袋，拿出一小節翠綠似玉一般的小竹筍丟入汙水間：“當這翠竹滌淨這汙穢之水，便是你恢復自由身的時候。”
說罷少女轉身沒入山林間，只留“叮”一聲悠遠綿長的鈴聲。
黑暗緩緩褪去，蘇芟在一片翠綠熒光中醒來，睜眼看到那棵巨大的竹，冒出一棵如玉般鮮嫩的筍。
兜兜轉轉，掙扎逃竄，竟還是回到了這片小島嶼。
蘇芟起身，環顧了一圈四周，沒有看到玄青。
記得流水衝入房間的時候，有聽到西的聲音，它應該也到了這處竹林才對，只是不知被衝到了什麼地方。
孤身一人，面對奇異險境，說起來，還是害怕的。
她朝新長出的筍走去，湊近了看，大概是還很嬌嫩的緣故，沒有像巨大竹子那般，有翠綠髮光，好似在遊蕩般的絲線。
但筍間若隱若現，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看不太清。
“嘶！”
正看得仔細，忽覺受傷的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她吸了一口冷氣，抬手一看，竟發現指尖被數不清的略顯嫩白，並參幾分鵝黃的絲線，紮在裡頭。
密密麻麻，如同蠕動的蟲子，嗜血般往它傷口鑽進去，連線傷口的那一端，便見了紅。
蘇芟頓覺頭皮發麻，可指尖稍微用一點力，就傳來錐心的痛，想將之拔出，可想而知要承受怎樣的苦。
也是在此時，蘇芟才得以看清，竹筍裡隱隱約約透露著的，是一張臉。
一張膚若凝雪，唇粉如櫻，絕美又妖異的臉。
妖異在它眼瞼上瑩藍色的鱗片，以及一雙帶有骨刺，魚鰭一般的耳朵。
那些毫無生氣的鱗片在絲線的吮吸下，一點一點恢復生機。
蘇芟望著那張臉，眼前的景物卻再次陷入奇怪的地方，心底傳來一聲聲嘆息，和一陣一陣孤獨的絕望。
火驟然燒了起來，灼熱的溫度燙在臉上。
當時被捆綁在枯樹上扥人，變成了自已。
那一張張木然的臉，被手中的火把照得明明滅滅，暗淡的天光好似在迴避這群人的瘋狂之舉。
蘇芟驚慌失措，忘了自已是誰，只顧著驚恐吶喊：“你們不能這樣！”
“你們會後悔的！”
咔嚓一聲，極細微的聲音響在身後，蘇芟驚恐回頭，哪裡還有火，哪裡還有要燒死她的村民？是玄青站在她的身後，用一把金色的剪子剪斷了那些被她鮮血染紅的絲線。
蘇芟只覺眼前發暈，朝著玄青的位置倒了下去。
然後，她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立在一艘小竹筏上，緩緩在縱橫交錯的水道上滑行，陽光穿過茂密的竹葉，斑駁地灑下來。
“真是個美好的地方，是吧？”
有人在說話。
平靜且溫柔，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敵意與威脅，加之這處竹林的靜謐悠然，使人內心平靜柔和。
蘇芟不再恐懼，轉過身去，看到一身翠竹色長衫的男子，披著長長的藍色秀髮，這次他有了臉，是在竹筍裡的那張妖異的美麗臉頰。
他坐在末尾處，把長長的藍色魚尾伸進水中，隨著竹筏的滑動，盪漾出圈圈漣漪。
看向她，湛藍的眼眸像是廣袤的海域：“這是著裝，倒是與當年的你有幾分相似了。”
被他這麼一提點，蘇芟垂下眸子去看身上的衣裳，翠青的裙，拉花的袖子，淡淡的竹葉袖在上頭，白色的底衫，翠青的小卦，在流動的水面中，倒映出小巧玲瓏的模樣，是她，被換上古裝的她。
蘇芟愣了愣，那樣的自已，陌生而熟悉。
“從前的我……”
蘇芟不明白，從前的她，指的是哪個時候的自已？
記憶裡，除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她都記得的，卑微而孤僻的，獨自生活著的自已，從不會有這樣的裝扮，自從有一個人，莫名闖入她的世界。
“芟小姐。”
長魚尾巴的美麗男子伸手拉住她被風吹起的腕帶，眸光柔和，又帶著一點魅惑，令蘇芟沉在那片藍中，身親波動的水流，彷彿一瞬間變成了汪洋的大海，海里有他渴望許久的自由。
“被困在這裡許久了，我可以走了嗎？”
他五官有西方人的深邃立體，又獨具東方男子的韻味，剛毅中帶幾分憂鬱，特別是祈求人時，真誠熱切，讓人無法拒絕。
見蘇芟不說話，伸出手來，輕碰他的指尖，只見一點藍光閃過，他們相碰的手上，出現半圓形的契約印記，依稀是隻魚兒的模樣，
一些屬於男子的記憶便湧進蘇芟的腦海裡。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父母逆流而上，在一片乾淨的淡水河流中將他產下，並告訴他，此處便是他所要庇佑的河流。
他便在這河中，以魚兒的姿態觀望著岸邊的一切。
起初，岸邊只有飛鳥走獸，不知某一天，人類涉足了這片區域，他們在河岸上建立了村子，挖麥田，種蔬果，每年豐收之際，圍著篝火載歌載舞。
他覺得新奇，探出腦袋去看岸邊的人，篝火炙烤著他的族人，飄出一縷香氣，人們穿著的五顏六色的衣裳隨著舞動不斷飄飛。
歡樂的笑容富有感染力，讓他不由自主跟著他們的節拍，搖晃著腦袋。
卻不想，被岸邊的人發現了他的存在，人群躁動，對著他指指點點，他不懂他們這是要幹嘛，只覺得那聲聲議論中，有某種危險的意味。
不敢再逗留，他沉進水中，回到小小的府邸裡去。
孃親說，他要在這裡呆夠一千年才可回到大海。
千年已經過半，河流在他神力的影響下，清澈乾淨，撫育著一脈山巒的生命。
可，他竟是等不到千年之期的到來。
那一日的露面，讓人們對他念念不忘。
他們開始不斷在河流中撒下巨大的網，甚至扔一些會炸的東西，河底被炸得天翻地覆，他的小小府邸，也被毀了大半。
往日清澈的河流，被攪弄得渾濁，他被憋得窒息，在深夜時偷偷浮出水面吸一兩口氣。
這樣與人類周旋了大半個月後，他們居然對他失去了興趣，而他們的著重點，則放在了河流盡頭的山峰上。
他們說，那裡埋葬著許許多多的金子，挖開山，斷掉河，無盡的富貴便等著他們。
於是那些會炸的東西日復一日響在山腳下，眼見山腳埋葬的魔一點點展露在人前。
他慌了，山一旦被鑿開，魔物現世，河流將被汙染，到時，即便有他的神力在，也阻擋不了河流乾涸，植被死去，這方土地枯竭的命運。
於是他化成人，試圖阻止他們，然而沒有人聽他的勸阻，山被鑿開，人們衝進山洞裡，一車車運出所謂的金子來。
魔隨之被釋放，它附著在金子上，觸碰到金子的人，都被染上瘟疫與厄運。
隨著一個又一個人的病倒，雨季不斷推後，水流汙濁，草木去死，人們開始感到害怕，只是財富讓人始終無法放棄。
生命與財富不可兩得的情況下，他們開始把罪責推卸開去，不是他們的錯，不是金子的錯，那麼是誰的錯呢？
是試圖阻止他們走上富貴道路的他的錯，是那個古怪的湖中之物的錯，是他們串通一氣，利用所謂的厄運和瘟疫，讓他們無法過上安生的日子。
於是人們修壩堵水，一張張大網撲向水中。
乾涸的水讓他無處藏身，他被撈上岸，綁在乾枯的樹木上。
碩大的魚尾和過分美麗的臉，正視了他們的猜想。
他們舉著火把，無視他的話語，直至大火燒乾淨他的屍骸，神明隕落降下神罰，他們從他們變成它們，遊蕩在汙穢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