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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島
——人類，猶如一支浮標，任何風浪也無法使它沉沒。
他們有幾雙精明而又機警的眼睛，幾乎是在危行靠近的那一瞬間就聚集了起來，把眼睛貼在窗前望著他這個不速來客。他們的眼睛也不怎麼亮，但在黑暗裡反了光，陽光照射他們的眼眸，他們卻也算不上懼怕。
危行挪移了腳步，幾個人片刻之間就把他圍在了中間，一雙雙眼睛只望著他，也不說話。
還是危行先反應了過來，他咳了兩聲，發出了疑惑，“為什麼不開燈呢，在建築裡也黑漆漆的——我的意思是，外面的怪物流言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年邁者接了他的話，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失去了一隻左手，背也有些佝僂了。
“沒聽說過，從來沒有，你能再說仔細一些嗎？”
危行意識到了什麼，他也不是個健談的人，不是很能知道怎麼把話岔開，也就住了口。
幾個人聽了他的話開了燈，他這才發現，原來外面那麼亮，建築裡那麼昏黑的原因是因為這建築建的太矮太狹小了，雖然是幾排屋子齊整整的立著，但每一間都很小。泥石牢牢地把牆縫都鎖住，外面的光一點也透不進來。
這幾個人很怪，站在那裡不怎麼動彈，且像是習慣了黑暗似的，但，他們也不因為長久不見天日而怕陽光。
他們竟都算不上健全的人了，肢體總有些缺陷。有人的肩膀是一邊高一邊低的，站在他身側的那個女人則是個獨眼，一隻眼眶黑漆漆的空洞。最後那個站在角落裡的人也不抬頭看人，過肩的長髮亂蓬蓬的耷拉著，一股股擰成一團，低著頭，看不出是男是女。那個人拄著一支柺杖，一條腿從膝蓋下面全都斷掉了。
這位老者倒是笑呵呵的，雖然失去了一隻手，對他來說卻與健全沒有半分差別，活像是生來就如此一樣。
他抬起完好的那隻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斷手的左臂則被他揣在腰腹前面，不在乎別人的視線，他就這麼大喇喇的放著。
盯著別人看不太禮貌，何況都是不健全的人。危行也曾傷殘過，他很能理解這份感受。
這位老人實在太老了，他的面板皴裂的像是谷樹皮一樣，指頭枯瘦，一寸寸的骨節是斷的剩了個頭的鉛筆插在另一截斷鉛筆上。
他右手大拇指帶著一個一指粗的金扳指，他很愛惜，說幾句話的功夫就要摩挲幾下。
“年輕人，”他笑了笑，“你看他們都太怕生了——原諒他們，他們一直在這荒島上，根本沒見過幾個陌生人，你瞧，他們都不敢說話哩。”
那個獨眼女人慌忙點點頭，喉嚨發出嘶嘶的難聽聲音，沙啞的像是砂紙磨搓。
一個缺了手的人如何鼓掌，老人哈哈大笑，一隻手拍擊著自已的另一條胳膊，沙土洞裡全是他大笑的回聲。
“她不算，她一直都不會說話，我可沒有算上她。”
“走吧，走吧，我帶你在島上轉轉吧。”
老人率先出了屋子，秉著尊老愛幼的良好禮節，危行跟在他身後一米遠處，一直保持著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是正好說話的距離。
“叔，您有沒有在島上見到其他人，有可能是跟我一起的同伴。”
老人沉思片刻，回想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沒見過，我只見到了你一個。”
“不過，”他回頭看一眼危行。“他們都是跟你一樣的外來者嗎，這幾日都會到這裡？”
“我不清楚，但若是見到他們了，勞煩您告訴我。”
“會的會的，你也放心，這島說大也不大，走個一天就能把島全走完。你朋友要是也來了這裡，可能就是流落到島的另一面了，不用著急，到時候老頭子會告訴你的。”
他輕咳幾聲，海風吹的有些溼冷。他年紀也大了，遭不住風吹，不一會兒就響起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快要把肺都咳壞的嚇人。
“老頭子年紀大了，你瞧著嚇人，其實我身體也還好，只是不像從前那樣硬朗了。”
他嘆息幾聲，手中的金戒指在指尖的作用下轉了幾個圈，又被他重重捏進掌中。
“如果有人給我一副健全的肉體，我能拿我所有的東西來換。鮮活的生命，完整康健的四肢。年輕人，我真嫉妒你。”
他的面容沉下來，鬱結掛在他的眉梢。
一個人是如何變老的呢，全是在歲月流逝中，忽然就發現灰白色已經增生了滿頭滿腦了。
危行一直稱呼徐阿姨為阿姨，從沒叫過她奶奶，雖然她年紀已經足夠大。
他記得自已小的時候，徐阿姨還存著幾分風韻的時候，叫她阿姨從沒有人會覺得不對。
直到後來自已殘廢了，徐阿姨也頹唐下來，生活的重擔將她的脊背壓彎了，她硬生生擔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也填補著危行如同破簍子一樣敗壞掉的身體。
錢砸進去，砸進無底洞。像是貪婪的饕餮一樣吞著金銀，可是一點也不見好。
小樓房賣掉了，住進了破破爛爛的店鋪裡。就在小店的後面開了兩間小房權作居住，很狹小，除了床和桌子更放不下什麼。
他還記得，最潦倒的時候是臥在紙箱子上的，那一疊疊的紙盒，是存起來等著第二日賣掉的。
徐阿姨不知道什麼時候衰老了，他最開始也不覺得。到那時他跑不太遠，是徐阿姨去為著他拿了寄來的東西。
他那時不知曉，只是那裡的工作人員說，是一個老奶奶來拿了走的。
他一瞬間就被擊中了，愣愣地也說不出話。
原來衰老是這個時候擊潰了人的。
老人貪婪地望著這張年輕的面容，已經走到了岸邊了。
他向來是喜歡釣魚的，在這樣一個嶄新的時代，這樣一具看起來頗有年頭的簡易釣竿竟再未見到過了。
畢竟，新世界的人們都是見不到水裡的魚的，那海水也是不潔淨的顏色。
惟有這個世外桃源還保有幾分舊時的氣息。
他甩開杆子，望著平靜無波的水面。
危行大概是有些絕緣體在的，坐在一旁看了這麼久，他一條魚也未釣上來。
晚風中夾帶著幾分涼意，但天邊的晚霞依舊紅得熱烈，像火一般彷彿要噴湧出來。
如果是初秋的夜晚在主世界就會有兩旁緩緩飄落的楓葉。
夏夜則只剩下蟬鳴。
很可惜，在這孤島上，是什麼樹什麼鳥雀也少的。
海水漸漸有了哀聲，像是對那酷熱的夏天做出最後的道別。
浪一陣陣打在沙灘上，情況突然有些不平。
有人說過，若是海面突然有了梯形的波浪，那一定要往遠處跑了。
危險悄悄埋在水底了。
老人收起杆子，吹了一個響亮的哨聲。
他叫到，“海上鶻！”
兩隻大鳥就飛下來，左右夾擊，攻向危行的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