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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第二日，劉襄總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夢之中卻發起燒來。劉夫人讓長青去請溫先生，她在床邊又開始掉淚。那孩子也在一旁乖巧陪著，不敢吵鬧。
等溫先生過來搭脈診治，開了藥，劉襄依舊沒能清醒。劉夫人惱了，衝去丈夫劉澤書房一通埋怨。
劉澤正在書房練字，寫了幾張都不滿意。其實他的心思也在劉襄房內，又怎能寫出平日水準。他拉不下面子，一直沒去看望劉襄，只偷偷讓老僕長福去過兩次，回來告訴他屋裡情況。
聞劉襄高燒不退，人昏睡不醒，他心裡忍不住煩躁起來，再被劉夫人數落一頓，他哪裡還能痛快，臉色陰鬱，一甩衣袖出了門，直往沈家方向行去。
昨日劉襄前腳剛到家，沈家一眾僕從、甲士便或抬或搬，把當年劉家下的聘禮給送上門了，丟下一句：“劉二郎已將婚約退了，這是當年的聘禮，分文不少，如數奉還。”
其實當年的聘禮多數已被用了，不過何物值何價都是登記在冊的，沈家也懶得原樣採購，直接用金錢代補，總之分文不差。
老僕長福趕忙去知會郎主劉澤，剛好碰上那孩子去向劉澤打小報告。劉澤一聽劉襄私自把婚約除了，沈家動作迅疾連聘禮都還了回來，他一口老血差點噴出口，登時勃然大怒。
那孩子從未見過阿爺發這麼大的火，他嚇壞了，心知劉襄要遭，趕忙奔回來通風報信讓劉襄快逃，可惜他人小腿短，劉襄還是被劉澤堵在了屋裡。
不曾想劉襄沒如往日一樣機靈躲避，一腳吃了個結實。劉澤怔了一下，卻也顧不了那麼多，見劉襄昏迷不醒無法問話，他只得掉頭直奔沈家。
到了沈家，卻被左右攔住不讓進去，等了一會有僕人出來回話：“我家郎主說，謝家在陳郡，劉先生尋錯地方了。”
劉澤碰了個大釘子，對這句話又摸不著頭腦，只得悻悻往回來，路上直把劉襄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眼下劉澤心緒糟亂，只想著再去沈家一趟，盼望能見沈騰一面，商議商議婚事可有挽回的餘地。再不濟，也得當面給人家賠禮謝罪，沈家乃廣陵第一世家，若是讓沈家恨上了，今後劉家的好日子怕要到頭了。
他也不乘車，扭著脖子朝沈家方向去。穿過永福、永壽兩條街，來到芍藥街，再往前就是文昌大街了。
永福是廣陵城南北向主幹街，文昌是東西向主幹街，加上永壽、芍藥、懷文、舊淮陰四條東西向街，定遠、順平、文興、荷花池四條南北向四街，並稱廣陵十街。人言‘十街，三河，二十四橋’，指得便是這十條街。
這時劉澤終於察覺到有異樣了。雨過天晴，本來極為炎熱，街上卻三五成群一簇簇人，對著他指指點點，連毒日頭都不迴避。
劉澤長相俊美，早年有廣陵第一美郎之稱，只是隨著年紀增長，如今已過不惑，這名頭終究沒能保住。年老色衰原就不僅僅是說女人，男人也有這個苦惱。
不過廣陵第一美郎的名號並沒落入別家人頭上，如今的廣陵第一美郎乃是他的長子劉援，可見劉家的基因十分強大。
劉澤早年出仕，在車騎將軍府任從事中郎，六年前受長沙王桓卯謀反案牽連，鋃鐺入獄，長沙王桓卯時任車騎將軍。
謀反可是大罪，虧得他美名播及天下，且未涉及核要，天子網開一面，罷了他的官，以一句“永不錄用”結案饒了他一命。
他灰溜溜回到廣陵，往後餘生，只能寄望於三個兒子，他自己的政治生命算是到頭了。
其實劉澤的文才並不出眾，書法是不錯但也沒到聞名天下的地步，奈何相貌俊美，是以他在廣陵城名噪一時，每每出門必受城中人矚目，還有過被婦女圍堵的經歷。
今日街上人卻與往日不同，他們衝劉澤指指點點，這個動作是不太禮貌的，從永福街到芍藥街，每條街道上的人皆是如此動作。
他按耐不住，走近一群人中，行了一禮問出心中疑惑。一名老者嗤笑一聲，道：“你便是那個薄倖郎之父吧！沒想到劉家人相貌堂堂，暗地裡卻盡幹些背信棄義、攀附權貴之事，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劉澤臉上變色，道：“老丈為何出口傷人，敗壞我劉家名聲？”
那老者道：“你家做得，我們便說不得麼？”
劉澤道：“何出此言？”
“眼下廣陵城人盡皆知，劉家二郎攀上了陳郡謝氏，瞧不上廣陵沈家啦！劉家撕毀十年婚約，一心只要迎娶謝家女郎為妻，此等背信棄義，薄倖寡恩，為何我等說不得呢？”
劉澤怒火攻心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指著老者鼻頭顫聲結舌：“你……你……”
老者譏笑一聲，道：“難道我說得不對麼？你若是以為我有半句虛言，何不讓你家二郎來與我對質，當場說個明白？”
劉澤恍然，厲聲道：“好呀！原來你是沈家的人！”
那老者冷笑連連，卻不再開口了，只拿鼻孔對著劉澤。
劉澤還想分說，扭頭瞧見街對面停著一輛牛車，車上窗簾半掀，一張臉一閃而過。他立時認出那人，正是沈家大郎沈恪之，當即丟下眾人朝牛車奔來，口中叫道：“敬德賢侄，敬德賢侄！”
誰想那牛車晃晃悠悠動了，劉澤只得小跑著跟在旁邊，但不論如何叫喚，車內之人一言不發，好似沒聽見一般，根本不予理睬。
劉澤一路跟到文昌大街，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車內始終毫無動靜傳出，他吃耐不住，只得停下身來大口吸氣，心裡冰涼一片。
沈家在城中大肆宣揚劉襄退婚一事，鼓吹劉襄如何薄倖寡恩，如何背信棄義，如何攀附權貴，顯然是不再留一點情面了，他就算去了沈家也必定見不到沈騰。
劉澤喘息一陣，搖搖晃晃往回走，如同行屍走肉，心裡只反覆唸叨：“劉家完了，二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