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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從手中滑落，直挺挺砸在地板上，“咚”的一聲悶響，小呆害怕地縮在沙發裡，丁傑抓著姜路的胳膊，輕聲安慰著讓人冷靜下來。
也許是受過強刺激，姜路大腦做出的反應出乎丁傑意料，只見他將手機緩緩從地面拿起來，回撥過去，簡單問出地址後，對丁傑說，
“我出去一趟。”
“小路...我陪你。”丁傑放心不下，但姜路極為淡定，回到臥室，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放到床上，“我沒關係，只是去一次，我想看看楚顏京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丁傑能感受到姜路的接受能力真的在變強，這算不算好事，他不清楚甚至有些慌亂，即使姜路再三堅持，他還是跟著換了衣服。
出門上車的功夫，天忽然轉陰，下起了小雨，私人莊園正門前，有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上前迎接。
丁傑身披黑色風衣，撐著傘，臉色發白掛著水汽，眼神沉著冷靜，始終都在觀察姜路的情況，姜路穿的純黑棒球服，深灰色工裝短褲，他壓低帽簷，和丁傑對視後，隨著黑衣人引導走入莊園最深處。
姜路只在歐美電影裡看到過如此奢華的葬禮，這樣的排場已經不能叫做葬禮，而是為某人的離開舉行一場盛大的歡送會，候客廳內人們穿著晚禮服，舉著酒杯尋找著適合自己的圈子，伴隨著鋼琴伴奏，氣氛明快融洽。
“我不會走錯了吧。”姜路看向丁傑。
“應該不會。”丁傑收起雨傘，立刻就有服務生接過，另一個服務生端著盤子過來，姜路在眼花繚亂的酒水中選了礦泉水。
二人在場外站著，注視著大廳中央巨大高畫質的黑白遺像，姜路初次見到楚顏京，聲音和本人完全不匹配，相片中的人乖順溫吞，一副學生相，但眼睛沒什麼精神，好像年輕身體裡住著個老人。
丁傑審視著遺像，對姜路小聲說，“這葬禮，有點奇怪。”
姜路凝眉，“我也覺得，這些人怎麼都好輕鬆，好像不是來悼念的。”
他注意到每一圈聊天的人，臉上的笑容都十分僵硬，像是表演出來的，他越發覺得彆扭，想出去喘口氣，之前那個老實男人從人堆裡出來，面容嚴肅，“姜先生你來了。”
“節哀。”姜路和丁傑微微欠身，他低聲問道，“楚先生是怎麼...”
“哦，”男人應了一聲，從胸前抽出手絹擦拭汗水，“車，車禍。”
姜路看了眼丁傑，見丁傑面色陰沉，他就知道事有蹊蹺，就著話題說下去，“我很抱歉，錯過了和他見面的機會。”
“你能來，我想他一定很高興。”老實男人說著，朝人群中瞥了眼，迅速收回目光，“葬禮致辭還有半小時，這裡的花園綠化很好，你可以和夥伴去散散心。”
適時雨停了，屋簷下的雨珠滴落，砸在姜路肩頭，冰透的觸感令他一顫，和丁傑走在後花園，鬱郁森森的綠植鋪滿小路，
“丁姐，你看出哪兒不對了嗎。”姜路回頭問。
丁傑撥開葉片，看向前方，“那些人...應該和楚先生並不熟，更像臨時找來的。”
“臨時？”姜路不可思議，“這可是葬禮，還能這樣？”
丁傑點頭，“我遇到過相似的情況，逝者親友寥寥無幾，所以剩下的朋友就僱了專業送葬隊伍，讓下葬更風光點。”
姜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二人穿過小路，眼前有個象牙白亭子，裡頭坐著幾個人，看樣子都是參加葬禮的，姜路和丁傑走進去坐在邊上，有人立刻遞上名片，姜路禮貌收下。
姜路也挺尷尬，他哪有名片還給人家，於是收下後就用笑容應對。
“你覺得葬禮辦的怎麼樣？”一個身穿亞麻黑長衫的男人突然開口。
姜路耳邊像有冰塊滑過，不知道是不是陰雨天還是葬禮，他有些冷，搪塞道，“很好。”
“這弄的不倫不類，好什麼啊。”襯衫男人斜靠在圍欄邊，那副漠不關心的架勢，銳利輕薄的音線，姜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這是假葬禮，面前的人，就是楚顏京。
姜路從收到的名片裡取出一張，裝作隨意遞給男人，“你好，我是姜路，這是我的名片。”
長衫男人沒動彈，半眯著眼睛，好像在審視名片上的內容，但他看錯了方向，姜路故意將名片放的角度傾斜。
只是一個細微的試探，就全清楚了。
長衫男人哂笑揮手，身旁的人紛紛離去，丁傑坐在遠處，眼中看似都是風景，卻時刻注意著姜路的動向。
“你還帶了朋友來？姜先生。”長衫男人側耳聽了聽。
丁傑朝姜路投去尋求的眼神，看姜路點頭後，才緩緩挪動腳步，他走到亭子外五米的地方，始終盯著男人一舉一動。
姜路問他，“幹嘛辦假葬禮？”
楚顏京閉上眼，“彩排一下，看看效果，省得到時候鬧出笑話。”
“...”姜路被他的腦回路打敗，坐穩後又問，“楚先生，這次你見到我了，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楚顏京捏了捏手腕，又整理半天衣服，他自己當然看不到，所以都是白費功夫，等準備好，對姜路說，“我希望在真正的葬禮上，你幫我念一封信。”
姜路愣住，“為什麼找我。”
“我需要找一個並不熟悉我的人，而且這個人要合我心意，我看你就挺符合的。”楚顏京緩緩睜開眼，眼眸灰白，像下了一場大霧。
姜路望著那雙眼睛，分明知道楚顏京已經看不見了，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被看的一清二楚，他移開目光，看了眼丁傑的身影，從中得到一絲安慰，
“為什麼不找熟人，我看你那個朋友就很好。”姜路說。
此話一出，楚顏京反應很奇怪，乾笑不說話，然後無奈搖搖頭，“我打算下個月十號去死，所以另尋人選來不及了。”
姜路猛地站起，“你，你要做什麼。”
楚顏京感受到情緒變化，重複道，“去死啊，你沒聽懂——”
話音未落，他就感覺一陣風颳過去，他對著虛空一笑，“別走行嗎？”
姜路踩在臺階上，頓住，扭頭看了眼楚顏京，“我幫不了你，我不能接受拿生命開玩笑的人。”
楚顏京臉上的笑容凝固，他呆呆坐在那兒，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雨聲又起，他仰起頭，一雙混沌的眸子望著黑暗。
回到車上，丁傑從後座拿來毛巾，替姜路擦去臉上的雨水，又脫了外套蓋到姜路身上，“他跟你說什麼了。”
“他...”姜路欲言又止。
丁傑解開安全帶，側目觀察著他，“小路？”
姜路轉頭看去，還沒反應過來，嘴角一陣溫熱，因為太冷了，所以碰到一絲火苗他都想抓著不放，姜路摟著丁傑的脖子，激烈回應著，分開之際，他喘著粗氣，顫聲道，
“丁姐...我難受。”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走出來了，能坦然面對離去，但楚顏京主動選擇死亡這件事，還是把他心底對死亡的恐懼勾起，母親，黃肅研，鴛鴦，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的離開，已經讓姜路難以招架。
楚顏京同他雖沒有交集，但內心的聲音告訴他，不能放棄。
“...”丁傑沉默片刻，用手指梳著姜路的髮絲，溫柔道，“小路，這世上有各式各樣的執著，對錢，對名利，對愛情，對親情，不是所有人都崇尚美好，還有人嚮往毀滅，但如果你想嘗試，我依然支援你，不過要做好失敗的可能。”
他愛著姜路，所以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困住姜路，他不是沒想過斬斷現在的所有，把真相還給眾人，帶著姜路逃離這樣總和生死掛鉤的生活，可冷靜後，他意識到自己的衝動...這些是姜路的劫，是他漫漫人生的起點，也是他蓄力來抵抗未來驟風暴雨的底氣，他能做的，就是守在姜路身邊，及時疏導，做好善後，
當初自己沒有的，如今他都要竭盡所能給姜路，只要他回頭，就能看見自己。
......
隔日鼓樓茶館，和楚顏京說得一樣，果然每晚都在，他倚在欄邊，雙眼無神眺望遠方，聽到腳步聲靠近，他先是詫異，然後笑起來。
“樂什麼。”姜路坐下。
“想好了？”楚顏京喜悅道。
姜路沒回答，問道，“為什麼要急著去死，你得病了？”
“沒有啊。”楚顏京指著臉，“瞎了而已。”
“...”姜路醞釀半天，嘆了口氣。
楚顏京聽見了，他放下輕佻的情緒，解釋說，“對於一個畫家來說，看不見比殺了他還要殘忍。”
姜路錯愕地看著男人，“你...”
楚顏京捏著手，戲謔地搖搖頭，“是不是很可笑，從失明那天，我就被判處死刑了，這半年靠著什麼挺過來，我想都不敢想。”
姜路開始理解楚顏京的處境，他不敢想象在某天睜開眼，仍然是一片黑暗。
丁傑...
他要是再也看不見丁傑，恐怕會瘋的。
“明白了吧姜路。”楚顏京對空氣笑笑，手在案上摸索到茶杯，另一隻手去探茶壺，姜路搶先一步拿起來，替他斟好。
“就沒有...恢復的可能了嗎。”姜路內心無比沉痛，他來之前，是真的打算盡全力幫楚顏京的，只不過現在...他動搖了。
楚顏京：“神經徹底壞死，你覺得呢，有可能嗎。”
姜路眼裡的光熄滅了，忽然問他，“那...在這一個月裡，你想做些什麼。”
楚顏京一愣，又樂起來，“姜路，我發現我真沒看錯人，你是第一個這麼問我的。”
姜路沒說話，悶悶喝著茶，他心裡想還有時間，如果能在期限內喚醒楚顏京的希望，還有可能。
“打算去挪威轉轉，那兒是我的第二故鄉，還有很多朋友沒有告別。”楚顏京遁入回憶中，捨不得抽離，他淡淡地笑著，對對面的空氣說，“你今天來，算是答應我了吧。”
“答應什麼。”姜路順著他的眼神，看了看身邊，明明什麼都沒有，但男人還是鼓足了笑容，讓他有些心酸。
“信，”楚顏京嚼著茶葉，手指敲打扶手，“我...還沒想好寫什麼，就是得辛苦你在葬禮上念出來，放心，內容我會提前給你看的。”
姜路考慮後，說道，“你那個朋友呢，他跟你去嗎。”
“你說老白啊，他幫我看家，我離開這些日子，啊不是，是我旅行的時候你要是有需要，就找他，很靠譜的。”楚顏京提起老白，自帶驕傲感。
“你們很要好嘛？”姜路問。
這話似乎觸碰到楚顏京的痛處，他收斂笑容，認真道，“認識很多年了。”
接下來的半小時，姜路聽完了楚顏京的六年，在楚顏京還年輕的時候，紐西蘭進修油畫，去農場寫生時碰見了遠渡打工的老白，楚顏京喜歡老白的憨厚，高薪把人留在身邊，回國後發展迅速，他創立了自己的品牌，簇擁他的人越來越多，不過楚顏京家庭的緣故，生性不喜愛親近，他趕走靠近的人，只留下老白。
“你的計劃，他知道麼。”姜路小聲說。
楚顏京嗓子幹了，沙啞道，“我沒提過，不過他應該察覺到了。”
姜路無聲地點點頭，“你真捨得嗎，丟掉所有，還有白大哥。”
楚顏京張著嘴半天沒出聲。
姜路望著窗外的夜景，“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你重新感受到幸福，那時你會不會因為現在的決定而後怕。”
不要死了，活下去吧，活下去才有希望啊楚顏京。
楚顏京想了很久，久到茶都放涼，微笑道，“我敬畏生命也渴望幸福，可我決不能忍受未來的所有都要在黑暗裡，所以...就這樣吧，我要自由地死去。”
這話想是拍賣結束後的落錘，重重砸在姜路心上，他絕望地閉上眼，好像看到了結局，在信念傾倒時，丁傑的話總能將他扶起。姜路猛地睜開眼，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