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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天生會踩點，大年三十央視春晚倆主持人聲嘶力竭領著全國人民倒計時喊一，我媽一哆嗦就把我生了。
我爸說我是叫炮仗崩出來的，我媽就氣呼呼地反駁：“誰說的，小尾巴生完了全國人民才放的炮！以後咱家小豬尾巴就過農曆生日了，全國人民一起慶祝。”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我媽這一句話，我總覺得自己要麼比別人少過了個年，要麼就少過了個生日。
我不喜歡我媽喊我小尾巴，好在隨著歲月流逝，我越長越迷人，我媽開始改口喊我大明星了。
我的發小楊帆和杜驕陽對此嗤之以鼻，倆人商量好了喊我八戒。
杜驕陽的外號是他老爸欽點的，叫二餅，跟我這個外號不挨著，楊帆這麼叫我，我覺得多少有點動機不純，因為他外號叫呆子，為了不讓他呆的太孤單，他樂意喊我八戒就喊吧。
看看，哥就是心善。
喊啥都是虛的，總不能喊誰屎，他就真是坨屎了對吧？
哥是有大智慧的人。
不像杜驕陽，淨耍小聰明，沒事整個暗號，什麼口天趙，文刀周，立早李，耳東張，號稱摩斯密碼，其實就是不說人話。
但羅琳和白梅很吃這一套。
這倆女生號稱蘿蔔白菜組合，是我們大院乃至方圓十幾個居民區排的上前十的漂亮女孩子。
我不大喜歡羅琳，這丫頭人來瘋，什麼事都摻和一下，處處顯得她很能耐。
我雖然不會什麼才藝，但我也長得好看，所以經常跟羅琳同臺演出，她報幕我就站她旁邊吸引觀眾目光，她明裡暗裡地跟我較勁，赤裸裸地嫉妒我長得帥。
小白菜白梅是少有的不知道自己漂亮的女孩子，公認的乖乖女，性子軟綿，從來不惹是生非，跟羅琳完全不是一類人。
我琢磨著這倆能好到一塊兒去，絕對是因為羅琳可以無底線地使喚白梅，誰不想有個乖巧溫順的小跟班呢？
其實吧，白梅可能多少有點傻，每次我替她打抱不平，她都拽拽我衣角小聲說，“不是那樣的啦”，“你別說啦”，“沒事噠”，聲音柔柔弱弱，沒來由地又可憐又可恨，搞的我一沾她的事就很煩躁。
楊帆和杜驕陽還總起鬨，瞎護犢子，我又沒欺負白梅，可每次都招來他倆一通搶白，有時候還上手。
算了，不跟傻子計較，看在杜驕陽沒事就孝敬本爸爸乾脆面的份上，勉強帶著他們混一混。
別看杜驕陽一副大少爺做派，什麼新鮮玩意都往幼兒園帶，什麼好吃東西都拿給我們吃，但實際上，杜驕陽家那陣還沒發家，就是打腫臉充胖子。
那陣杜爸整天遊手好閒，捧個大茶缸子跟楊帆爺爺在大院空地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梅花樹旁下象棋，羅琳姥爺揹著手站邊上笑而不語，我們仨男生在旁邊撒尿和泥抓蛐蛐，羅琳不知羞地爬樹上往下看，白梅文靜不上躥下跳的，我就逗她：“看，白梅在樹上！”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逗她，就她傻乎乎地往樹上看，一邊看還一邊說：“這個季節怎麼有梅花開？”
“你爬上就有了！”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嘴一癟說：“皮猴才爬樹！”
“杜皮猴褲子都沒提上，爬不動！”
彼時杜驕陽正和楊帆比賽誰尿得長，我說的是事實，但白梅臉一下子就紅了，羅琳“呸”一聲從樹上跳下來，夥同剛提上褲子的那倆貨對著我就一通捶。
“八戒，你真蠢！”捶完了楊帆還不忘饒一句。
後來這個八戒的外號叫我媽知道了，我媽不依不饒，非要小朋友們挨個給我道歉。
杜媽整了個家庭美容院，整個大院下到尿炕上到喝粥只要能走得動道的女性都被他媽往家裡請過，可算又逮到了推銷的機會，立刻把我媽請到她家裡，在我媽臉上一通揉搓，成功讓我媽忘了這件事，並且又賣給了我媽幾瓶果酸護膚品。
回到家我媽醒過味兒來了，一邊說他媽賣的是三無產品，一邊抵制不住誘惑，往臉上刷刷塗大白，塗半截又想起外號這茬了，頂著一張殭屍臉跑楊帆家理論。
這讓我很下不來臺。
一來我媽頂著大白臉滿大院兒亂竄，怪嚇人的，二來楊帆媽是後媽，但這個後媽人很和善，特護著楊帆，對我們也特別好，哪回做了好吃的都會讓楊帆帶給我們吃。
這跟杜驕陽的臭顯擺不一樣，楊帆爺爺有腦梗後遺症，整天大把吃藥，他後媽改嫁帶了個妹妹來，一家子好幾口人日子緊緊巴巴，給我們的好吃的都是從口糧裡省出來的，吃人家嘴短，我哪好意思讓我媽去人家鬧。
我一路小跑著往回拽我媽，但我媽壓根不搭理我，雄赳赳氣昂昂敲開楊家門，一張肅殺鬼臉嚇得楊帆那個異父異母的妹妹小雪媽呀一嗓子就哭癱在地上了。
最後以我媽賠不是告終。
事後我們幾個達成了共識，很多事情只有哥們兒之間能說，絕不能告訴家長，大人們都是事兒媽，啥事兒叫大人們一摻合立刻就變了味兒。
小雪打那以後好像腦子更不好使了，本來她就胖墩墩沒心眼兒，總以為杜驕陽跟她是一家子，現在又開始喊我八哥了。
“喊八戒！”杜驕陽糾正她。
“不是不能喊八哥八戒嗎？”
“讓你喊就喊！”杜驕陽一臉嚴肅。
別的小朋友聽見了也跟著喊八戒，楊帆就惡狠狠瞪著他們說：“八戒也是你們叫的？再喊一聲試試！”
小朋友嚇得要哭，小聲嚶嚶：“老師，老師，呆子又要打架！”
其實這聲音跟蚊子叫一樣，隔著倆人就聽不見了，但杜驕陽還是立刻掏出一把我們從來沒見過的奧特曼小圓卡，順利轉移了話題。
不得不說，杜驕陽這貨很能出風頭，但哥也不弱。
我媽不會捨得給我買那麼多玩具，我也不想像杜驕陽一樣當冤大頭，憑著一雙發現美的眼睛，我開始熱衷於當大自然的搬運工。
那麼多螳螂螞蚱知了猴子，哪個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管我拿個啥給白梅看，她都絕對配合，被嚇得哇哇哭也不告老師，只要好歹哄兩句就好，楊帆假模假似的要教訓我替她出氣，她還攔著。
羅琳就不行，我拿個甲殼蟲嚇唬她，她轉天就拿只菜青蟲埋我飯裡。
天知道那天我吃了半隻菜青蟲有多噁心，而且，我還不敢說我不怕甲殼蟲但是怕肉蟲子。
我捂著嘴跑到樓梯拐角的工具間偷偷吐，被白梅看見了。
那一瞬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這要傳出去，還不得被別人笑話死，沒想到白梅嘴還挺嚴，跟誰都沒說過，這就讓人不喜歡她都天理難容了。
羅琳總以為我往白梅跟前湊合是想欺負她，處處跟我針鋒相對，我懶得跟她一般見識。
這丫頭多少有點強迫症，白梅明明是個小膽姑娘，她非慫恿人家跟她一樣上臺跳舞；小雪明明五音不全，唱歌跟驢叫一樣，她非讓跟她一起扯著脖子大聲唱，哪怕小雪跑調跑了十萬八千里，她也不罷休。
在我眼裡，蘿蔔純屬顯擺。
她專門學過唱跳錶演，還去市裡演出過，白梅和小雪可沒學過這些，就連我，也是到上了小學二年級才去少年宮學了鋼琴，在此之前，我媽都是送我去上圍棋，書法，武術之類不需要花費很多的興趣班。
我媽肯花大價錢送我去學鋼琴，是因為一部讓她哭的稀里嘩啦的電影，獨難受不如眾難受，遂決定也不能讓我好過。
那陣特別流行盜版盤，小學一年級下學期剛開學不久，電影頻道全程轉播了奧斯卡頒獎典禮，我媽一邊吵吵著讓我爸去踅摸獲獎影片的盜版盤，一邊對我說，兒子，奧斯卡第一個大獎公佈是哪天你知道麼？現在不是興歷史上的今天麼？我特意去查的，跟你生日一天！兒子，媽就覺得，你有藝術家的氣質……
我媽說話就沒著調過，我不聽她絮叨，只想看看打敗了指環王的那部電影到底有多好看。
我爸並沒有搞來盜版盤，但是在轉年我過農曆生日的時候，為了彌補我隔幾年就沒法過生日的遺憾，送了我一張附近影院的全年套票。
那一年我看了功夫，十面埋伏，天下無賊，也看了後天，魔戒和哈爾的移動城堡。
羅琳她們熱衷於用電影裡的人物給大家起外號，比如呆子因為加勒比海盜的上映，外號改成了船長，我因為喜歡哈利波特，被杜驕陽曲解成滿馬路遛彎的哈士奇，給我起個外號叫二哈，於是楊帆又榮升了㹴哥。
為了報復二餅，在發現了少年宮青少年兒童性教育知識展那張為杜驕陽量身定做的海報時，我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蕾蕾！”
二餅很氣憤，完全不能欣賞海報的玄妙，那可是真正的藝術！如果你的杜杜有別號，我願它叫驕陽！
看看！哥擁有一雙發現藝術的眼睛！
在那一年，去影院看了那麼多正版電影接受了藝術薰陶的我，一個遠大的理想在心中澎湃，我想當個編劇，去編那些讓我們傻傻哭傻傻笑看了好幾天都緩不過神來的故事。
但是我媽卻在陪我看了鋼琴師大哭一場之後，萌發了一定要把我培養成音樂家的念頭。
這就讓我很無語，比起鋼琴，我寧願跟著白菜去學古箏，據說她也沒什麼天分，學了很久考級還考不過，可我想去跟她混也不是為了能把古箏彈好呀。
說起來我們這幾個孩子裡，最有藝術天分的其實是楊帆，從小他唱的歌就跟別人唱的不一樣，而且從來不跑調，他和他妹都沒上各種各樣的班，但他什麼都會，葫蘆絲和長笛吹得可好了。
靠著楊帆躲在門外給我比劃音階音準，我順利透過了少年宮鋼琴班的選拔考試。
杜驕陽家也沒給他報什麼課外班，他爸炒完股就領著他在家玩電腦，這讓我們這群小夥伴眼熱不已。
我慫恿杜驕陽跟他媽說我練琴擾民影響他家生意，讓火力強勁的二餅媽來想法子終結我痛苦的課後練琴，這一招果然奏效，我媽和杜媽達成了和解，我每週可以有兩次跟著我媽去杜驕陽家了，她做拔罐減肥，我跟杜驕陽偷偷玩電腦。
終於摸上了電腦，我才發現，遊戲竟然這麼好玩，而且，很多遊戲我都有賬號，等級還不低，有幾個遊戲裡，我甚至還結婚生了寶寶。
杜驕陽興奮地對我說：“咋樣？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都是我給你註冊的，多幾個賬號好打錢打裝備。你看，結婚就能有房子，倉庫地方大好幾倍，我都給存滿了，就這點家底兒，值老麼多錢了。”
我壓根不在意那些東西值多少錢，我只是生氣為啥是楊帆跟白菜結婚了，我和蘿蔔整成了一對兒，明明大家都知道我跟羅琳不對付。
在這個問題上，楊帆太不夠意思了，虧我還喊他一聲㹴哥。
不過這件事我也沒糾結太久，因為杜媽又開了第二家美容院，再也沒功夫往家裡領人，我媽不再擔心擾民，立刻不帶我去她家蹭電腦了，就讓我在家沒完沒了地彈琴。
其實用不著她強迫我彈琴，我現在對考級已經有了動力。
白梅因為古箏考級煩惱，問我鋼琴考到幾級了，我腦子一抽說八級，惹來她無窮的崇拜，但是實際上，我才剛考過四級，還差一半兒呢。
我得拼命把這四級補上。
小學畢業那年的元旦晚會，我上臺表演，臺下人聲嘈雜，頭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上臺，我緊張得腿肚子直哆嗦。
彈奏完了，我故作鎮定地走到臺前謝幕，深深一鞠躬，罩衫的帽子從後背扣到了腦袋上。
禮堂裡發出了一陣鬨笑，我挺起腰來，面不改色地保持著風度翩翩的微笑，慢慢走下臺。
有那麼一瞬間，我心裡覺得，我天生就是個演員，就像阿德里安·布勞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