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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樓下，路之珩坐在駕駛座上沒動。
路家到現在也不過三代而已，雖然跟Doyle這種傳承了幾百年的龐然大物沒法比，但也頗具規模。
若不是姐姐心有雄才大略又專注事業，他現在也不會比夏洛克輕鬆多少。
路之珩想起夏洛克送他出門時說的話，“Lu，你真幸運，能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神色隱隱帶著點羨慕。
自由嗎？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嗎？
路之珩上樓，拿出鑰匙，開啟客房門。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門把手。
四面牆上都被裝上了隔音材料，連窗戶都是特意定製的。
路之珩揭下防塵罩，一架施坦威安靜地立在正中央。
客房被他改成了琴房。
落日餘暉透過窗戶灑進來，細小的塵埃在空中飛舞，溫暖又靜謐。
他精準算過距離，任憑太陽角度如何傾斜，都絕對不會照到這架鋼琴上。
這個房間，除了他自己，再沒別人進來過，打掃衛生也是他親自動手。
好在上次沈雋來的時候只是在客廳坐了會兒，沒有要參觀他的房子。
不然他要怎麼解釋專門上鎖的客房。
路之珩站在琴凳前，良久，他坐下，開啟琴蓋。
他的手指開始顫抖。
按下第一個音節。
熟悉的音色在耳膜上振盪。
曲譜在他腦子裡一遍遍流暢的滑過，手下彈出的旋律卻碎不成調。
勉勉強強能聽出來，是一首小星星。
彈完這一曲，路之珩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在痙攣。
因為緊張導致的供血不足，指尖逐漸發涼。
快要失去知覺了。
他卻固執的不肯把手從琴鍵上移開。
路之珩不停地做著深呼吸，近乎自虐般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彈著這首小星星。
從黃昏到日落再到夜幕深深。
額角沁出的汗染溼了頭髮，背脊僵直，襯衫面料也被浸透。
不知道彈了多少遍，他終於能流暢的完成一曲。
可就在這一遍結束之後，他又重蹈覆轍。
破碎的旋律再次響起，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輪迴。
八月底的天，連月亮都躲在黑幕裡不出來，只露出一絲彎弧，發著微弱的光。
路之珩蜷縮在角落裡，藉著這抹微不可察的月光打量著自己的手。
即使看不見，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指仍在控制不住的發抖。
早該習慣了的。
他捂住臉，掩去脆弱的神情。
哪怕周圍一片黑暗，沒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從他進這間屋子起，路夫人的話就在他耳邊迴盪。
“珩珩最近先不要碰琴了吧。”
路夫人柔聲與他商量，看向他的眼神滿是擔憂。
但路之珩從中讀出了隱藏在深處的失望。
他起身鎖門，去了浴室。
溫水兜頭而下，指尖回暖，也不再顫抖。
後半夜他在床上枯坐半宿，白日降臨又睡了一天。
好不容易倒回來的時差又有了變亂的跡象。
日程表跳出一個提醒，明天是週六，他要請沈雋吃飯。
現在已經是週五晚上了，他剛睡醒不久。
路之珩給沈雋發訊息，問他週末有沒有空。
得到肯定的回答，兩人約好時間，路之珩去預約餐廳。
他把客房鑰匙放進保險箱，再一次把這件事壓回心底。
*
週六晚上六點半，路之珩開車出門。
他預約的是一家西餐廳，招牌菜式是牛肉，餐廳內部裝潢復古典雅，樂隊演奏著輕快悠揚的曲子，氣氛溫馨融洽。
餐桌之間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足夠客人們低聲交談而不會相互影響，訓練有素的服務們帶著熱情又禮貌的確微笑穿梭其間。
服務員把路之珩帶到了二樓一個靠窗的位置，窗邊點綴著幾棵小綠植，透過窗能看見外面的街景和天邊絢麗的晚霞。
七點，沈雋準時到達，他今日穿了一件淺卡其外套，搭配灰色長褲，顯得低調典雅，沉穩含蓄。
待沈雋落座，路之珩把選單遞給他，“我點了招牌套餐，沈哥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你安排就好，”沈雋接過選單看了看，語調帶笑，“怎麼忽然想起來請我吃飯？”
當然是為了道謝，還專門挑了週末，就怕你工作日沒時間。
或許是心境不同了，路之珩卸下一身疏離拘謹之後，覺得沈雋也比之前輕鬆隨意了許多。
也能分辨出沈雋是真的在問他還是單純的調侃，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沈雋好像很喜歡逗他。
大概是把他當做弟弟了吧，就跟看沈恪一樣。
或者說，就跟路之瑾看他一樣。
這麼想著，路之珩跟沈雋相處時，不自覺就親近了許多。
他無奈一笑，帶著點討饒的意味：“沈哥就不要明知故問了吧？”
沈雋抬眸看著他，窗外天光和室內燈火映在路之珩澄澈剔透的眸子裡，眼底一抹期盼隱約可見。
同樣也看到了他眼下淡淡的烏青，他膚色白皙，稍有點黑眼圈就會很明顯。
沈雋心想，這是熬夜了嗎？
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
他的目光剋制地在路之珩臉上掃了一圈。
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不對勁，但能感覺到路之珩的情緒有些低落。
心思百轉千回，沈雋問了一個最保守的問題：“昨晚沒睡好嗎？”
“稍微有點失眠，”路之珩切菜的動作一頓，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明顯嗎？”
他是調整了狀態之後才出來的。
這事他已經很熟練了，應該不會露出破綻。
至於黑眼圈，他實在是沒辦法。
只能祈禱自己的精神狀態好一些。
畢竟請人吃飯是為了道謝，要是還喪著一張臉，那可就是討債了。
“還好。”
沈雋沒有把重點放在打探失眠原因上，他們的關係還沒好到可以互相傾訴心事的程度。
“睡覺之前泡個熱水澡，或者喝杯熱牛奶，也許會有用處。”
“好，今晚回去我就試試，謝謝沈哥。”
也不怪路之珩對他濾鏡深厚，沈雋關心他卻不會多問，保持著恰到好處社交距離，相處起來最舒服。
“不客氣，”沈雋看著他有些懨的神色，“吃完飯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更想說，現在就回去休息吧。
被人關心的感覺很不錯，路之珩聽著他關切的語氣，眼角微彎。
他不想一直聊自己，換了個話題，“沈哥這周過的怎麼樣？工作忙嗎？”
“還可以，”沈雋想了一下這周的工作安排，“算不上很忙。”
“那我應該早兩天請你出來的。”
沈雋隨即意識到，路之珩是特意挑在週末，工作日他應該也能赴約，但路之珩沒讓他有這種顧慮。
沈雋暗歎，你說他客氣吧，今天路之珩和他相處的態度又比之前自然了許多，顯然是拿他當朋友。
你說他不客氣吧，但路之珩細緻入微又禮數週全，沒讓他產生半分為難。
難怪沈恪會那麼欣賞這個新朋友，相識不到一個月就將顧長流介紹給他認識。
也難怪以顧長流那百般挑剔的性子愣是沒對路之珩橫挑鼻子豎挑眼。
路小少爺心思通透又誠以待人，誰見了不會心生歡喜？
“下次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必等這麼久，”沈雋說，“我若是沒有時間，也會跟你說。”
“不用下次，沈哥明天有安排嗎？”
“暫時沒有。”
“我明天想去一趟Chatsworth，”路之珩直奔主題，“沈哥有時間的話，想邀請你一起去。”
“好，我明天有空，”沈雋回應他的邀請，“你打算幾點出發？”
路之珩想了想，“六點半，可以嗎？”
畢竟莊園十一點才開門。
“可以。”
“那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好，”沈雋說，“這次辛苦你載我一趟了。”
路之珩眉梢一挑，總算輪到他調侃沈雋一回，“現在是沈哥在跟我客氣了。”
沈雋見他得意洋洋的小表情，配合的輕嘆一聲，“倒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