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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路斂鋒和林之瑾坐在棋盤前對弈，路之珩在一旁給他倆泡茶。
今天難得是個好天氣，午後金黃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鋪灑進來，暖融融的，落棋的聲音在靜謐的茶室中“嗒嗒嗒”地響起，隨著葉片在壺中浮沉，清淡的茶香瀰漫一室。
兩人戰意正酣，老爺子忽然搖了搖頭，“不對，這一步走錯了，我要重新下。”
他說著，就要把那枚棋子拿起來。
給林之瑾都整不會了，她跟爺爺下了這麼多年棋，頭一次見他悔棋。
“不帶這麼玩的，”反應過來，她又把棋子挪回原位，振振有詞，“落子無悔，這可是您教給我的。”
“那我今天就再教給你一招，”老爺子哈哈一笑，頗有幾分老頑童的模樣，“你要允許自已反悔。”
“一件事情在當下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選擇不一定能適應將來的情況，所以你要給自已留下後悔的餘地。”
林之瑾忍不住反駁：“這是詭辯。”
路斂鋒慢悠悠道：“這是人生。”
頭一次聽人把耍賴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別人家的長輩教的都是不要為自已做出的選擇而懊悔，要度過一個無悔的人生。
他們家倒好，反著來。
路之珩給他倆倒了杯茶，加入了這場辯論：“可後悔是最無用的。”
“話是這麼說，”路斂鋒很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觀點，“可真到臨了了，哪個能沒有一點兒遺憾，又有誰能真正做到一生無悔？”
“所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等到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原諒當初做出選擇的自已，也放過現在承擔後果的自已，至少它能讓你好受一點。”
正經不過三秒，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眉頭緊鎖，看起來相當為難。
“唉，說了這些話，怕你們覺得我是仗著年齡大倚老賣老，不說這些，又怕你們跌跌撞撞摔了跟頭，到時候心疼的還是我這個老頭子。”
姐弟倆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的表情裡讀出一條資訊：這是點我們呢。
路斂鋒雖然說了這麼一番話，但沒打算干涉路之珩的選擇，他當然能感受到家裡的氣氛不對勁，只是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也無從下手。
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總要把各種各樣的情感都經歷一遍，隨他們折騰去吧。
＊
路之珩不痛不癢地度過了一個春節，一家人之間的氣氛算不上熱烈，至少沒那麼尷尬。
除夕當晚沈雋給他打了個電話，兩人聊了半宿，路之珩都不知道自已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發現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
他給手機充上電，洗漱完出來，看了一眼通話時長：六小時五十八分三十二秒。
底下還有沈雋發的一條訊息：記得拆新年禮物。
路之珩騰騰騰跑到庫房，把正在整理禮單的林之瑾嚇了一跳：“你怎麼過來了？”
“姐，沈家送的年禮在哪？”
“那邊，”她指了指另一個櫃子，“沈家年年都送禮，你今年這麼關注？”
他在沈家送來的年禮中扒拉了幾下，“沈哥說他給我準備了新年禮物。”
“你說的是……沈雋？”
“怎麼，”路之珩找出一個帶有沈雋字跡的禮盒，“你認識他？”
“當然認識，”林小姐相當剋制地翻了個白眼，“不然你以為我現在在幹什麼？”
她得把各家的禮單整理一遍，以此為據，方便往後打交道送什麼禮合適。
這些都是人情往來。
他窩在家裡哪也不想去的時候，大小宴會都是林之瑾跟著路總夫婦一起出席的，這其中當然包括沈雋的成人禮和他接手CNS時的晚宴。
她怎麼可能不認識沈雋。
路之珩若有所思，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慨道：“姐姐辛苦了。”
“多謝我親愛的弟弟的關心，”見他拿到想要的東西了，林之瑾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但我不辛苦，我樂在其中。”
路之珩回房間後開啟了他的新年禮物，是D&E家的一款還在內測階段的掌機，尚未對外發售。
他對遊戲的興趣一般，只是在聽說這個訊息的時候跟沈雋閒聊了兩句，沒想到被他放在了心上。
“男朋友還真是細緻入微。”
嘀咕了一句，路之珩給他打了電話，卻無人接聽，估計是沒帶手機。
＊
沈雋此時正沿著老宅的庭廊往外走，他和沈恪一左一右的跟在一位男人身旁。
這位先生身姿挺拔，步履沉穩，眉眼是不輸沈雋的清絕，卻比他多了幾分凌厲。
一見到他就能想到冬日的雪花一簇簇地落滿枝頭，在暖陽下融化的雪水將枯枝洇溼成烏棕的顏色，尚未消散的白雪靜寂地臥於其上，帶著一股生冷的韻味。
恰如白雪宿烏枝。
他周身的氣質卻淡然平和，眸光沉靜而悲憫，讓人忍不住想要坐下來和他好好交談一番。
他便是沈雋的堂兄，沈蘊。
說起沈蘊，寧市的圈子裡，哪家不知道沈家長孫驚豔絕倫，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假以時日，定能帶領沈家再上一個臺階。
可他卻在大好年華自棄了錦繡前程，跑去鑽研什麼佛法，叫眾人好生驚奇又唏噓了一番。
因為工作需要，沈正源常年待在國外，他覺得國外風氣浮躁，少年人心性未定，容易受影響，就將沈蘊和沈婉留在了沈老太太跟前，只等二人上了大學，就把人接過去，一家團圓。
誰料沈蘊畢業之後非要去研究宗教學。
那就研究唄，他們又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家族，誰還能不讓孩子有個興趣愛好了———沈正源如是想到。
但他沒想到的是沈蘊要出家。
和尚跟學生之間的性質可差太多了。
那是沈雋第一次見到向來儒雅隨和的大伯發脾氣：“沈蘊，無論你想做什麼，將來只要你想回頭，都有沈家給你託底，但你這麼做就是在浪費光陰！”
他強壓著怒火：“更別提佛門講究六根清淨，而你的父母叔伯尚在人世，你當真能捨了俗世凡塵中的至親好友？”
沈蘊一言不發，眉目平靜，像是早就料到他會說什麼。
見他油鹽不進，沈正源氣得要動家法，讓他跪祠堂，到底是沈老夫人沒捨得，祖孫倆在佛堂前倆徹夜長談。
第二天一早，扶著老人家出來之後，沈蘊就退了一步，他可以待在學校，也可以不出家，條件是沈正源不能再強迫他接手家族事務。
沈蘊曾來找過沈雋，剛成年的他看著比自已還要小三歲的少年，神色歉然：“阿雋，以後怕是要辛苦你了。”
自那以後，他就很少再回家，兄弟兩人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
沈雋其實不能完全理解堂兄的選擇，但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信仰和追求，沈蘊能自得其樂，他就選擇尊重。
兩人將沈蘊送至門口，臨行之前，他忽然轉過頭對沈雋說：“阿雋，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沈雋挑了挑眉，微微頷首，認同了他的結論。
“嗯？”沈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仔仔細細將他二哥打量了一番，“哪裡不一樣了？”
他二哥不還是長這樣嗎？
沈蘊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小恪若是能一直這般也挺好的。”
沈恪：這話聽起來不像誇獎。
沈蘊離開之後，兩人又回了老宅，沈恪跟在沈雋身後：“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正好，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
路之珩放下手機，盯著他的新掌機發了會兒呆。
沈雋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人，也很講究儀式感，同居的這一個多月，他特意帶回來的鮮花，隔三差五為路之珩準備的美食，或者只是在路上隨手拍下的風景。
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沈雋總能找到有趣的閃光點與他分享，可以說是面面俱到，堪稱完美。
他好像生來就知道如何愛人，如何做好一個合格的伴侶。
路之珩的眉頭皺了起來，那他呢？
他又為沈雋做了什麼？
他不禁反問自已，這樣好的一個人，沈雋喜歡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