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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今天見證了一對新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又或許是時差沒有完全調整過來。
也有可能是他心裡藏著事。
路之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索性下床出門，隨便轉轉。
從別墅出來，他向著海灘走去。
晚風從背後輕撫而過，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推著他慢慢向前走，耳邊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清晰的蟲鳴，顯得夜色更加寂靜。
岸邊沒有什麼人，看來大家今天確實都很累，散了宴就休息了。
路之珩漫無目的地在沙灘上閒逛，月色傾瀉而下，灑在寧靜深邃的海面上，波光粼粼。
近處腳邊的海浪時不時湧上沙岸，又很快退回，留下被洇溼的細沙，略帶鹹味的潮溼空氣彌散在周圍，是海邊獨有的味道。
走累了，他就往後退了幾步，席地而坐，抬頭看著天上的一輪皎月，思緒越跑越遠。
身後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對方問他：“在想什麼？”
路之珩順嘴就答：“我誰？哪來？哪去？”
“好深奧的哲學問題，”沈雋揉了揉他的頭髮，順勢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睡不著？”
“有點，可能是時差沒倒過來，沈哥怎麼也還沒睡？”
“我也睡不著。”
路之珩出門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沈雋已經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了，本來不想打擾他。
只是，他一個人坐在那，頭頂是一片黑沉沉的天空，一輪明亮的圓月，面前是沉靜的大海。
明明是很安靜的場景，沈雋硬生生從中品出一絲孤寂。
所以他走了過來。
兩人並排坐在沙灘上，聽著海浪聲陣陣傳來，“路大哲學家有答案了嗎？”
“沒有。”
不僅如此，他越想越覺得，此前的二十多年時光，都是沒有意義的。
“時間本身並無任何意義，它只是不停地流逝，”沈雋不贊同他的觀點，“是我們的行為和感情賦予了它特殊的意義。”
“於我而言，今晚和你坐在這裡的談話，白天見證好友婚姻的幸福，昨日與你一起觀賞的煙花表演。”
再往前的樁樁件件，在如流水般逝去的歲月長河中，這些事和人都會成為獨一無二的刻度，熠熠生輝。
沈雋說著，在沙子上畫了一條直線，又給這條線加了許多分支，手指從開頭滑向結尾。
“當這一生走到盡頭，回想起來這些閃著光的時刻，我的時間和人生就是有意義的。”
沈雋並不想跟他講什麼雞湯，憑他對路之珩的瞭解，路之珩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他忽然這麼說，定是被什麼事影響了。
與其說那些空泛的大道理，不如落到實處，想想兩人共同經歷的美好回憶，讓他抓住眼下的生活。
如果過往沒有，那就一起去創造新的記憶，大千世界，總會有一個能跟他產生羈絆的人或物。
這一生很長，他會陪著路之珩一起尋找。
幾絲雲靄被風吹過，慢慢聚攏到一起，遮住了一半月亮，四周的景象也隨之黯淡下來。
如沈雋所料，路之珩不是無緣無故想到這些的。今天晚宴結束的時候，他收到了一條簡訊，他的理財經理來跟他彙報這個季度的捐助情況。
路氏旗下有自己的慈善機構，他從小也被教育要做一個善良的人，在他對金錢沒什麼概念的時候，捐出去的就是他喜歡的玩具或畫本，年紀大點，就是他的零花錢和壓歲錢。再後來，不需要路總教他，他的存款和投資的大半收益都用在了慈善事業上。
有人流離失所，有人衣不蔽體，有人食不果腹，這世間總有各種各樣的苦難。
而他吃得飽穿得暖，無憂無慮，一兩樁心事有什麼好矯情的。
比如，他跟路夫人的較勁是這樣。
他能不能邁過去這道坎也是這樣。
可也有人跟他講過，痛苦是不能比的。因為芸芸眾生面臨的情況不一樣，所以無從比較。
如此。
他的痛苦雖無藥可解，不妨礙他幫助別人減輕痛苦。
這麼想來，他好像，也做了許多有意義的事情。
路之珩有些抱歉跟他聊了這麼沉重的話題，沈雋就跟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樣，搶在他前面開口，“誰都會有情緒低落的時候。”
所以不必道歉。
路之珩歪了歪腦袋，“沈哥也會有嗎？”
沈雋曲起手指輕輕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你把我當成聖人嗎？”
聖人都不能免俗吧。
“就像我剛接手CNS的時候，迷茫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自己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現在想來，那種意義應該叫做責任。
沈雋把這件事當成笑料講給他聽。
他不指望透過複述自己痛苦的過往讓路之珩從中汲取勇氣，再說什麼“你看我就是這麼過來的，所以你也一樣”之類的話。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不曾經歷過同樣的掙扎，就沒有資格開口。
能救路之珩的只有他自己。
像是回憶起了幾年前略顯青澀的自己，沈雋不自覺笑出了聲，“當時甚至想甩手不幹。”
那時候的他怨氣沖天，有時還會覺得這破地球乾脆炸了得了。
一了百了。
路之珩也笑，沒想到那時的沈雋這麼可愛。
烏雲散去，月亮的清輝再次鋪灑在這片土地上。他指著月亮問沈雋，“沈哥，你看這個月亮，它又大又圓，像不像個電燈泡。”
沈雋愣住，他還以為路之珩是有感而發想吟詩一首來著。
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想通了，沈雋也笑著點頭，“嗯，很像。”
路之珩把拖鞋放在一旁，赤腳踩在沙灘上，夜間的沙子冰冰涼涼，鬆鬆軟軟，他愜意的眯起了眼。
沈雋學著他的樣子感受了一下，很舒服，他指了指自己光裸的腳，“要這樣走走嗎？”
路之珩的眉毛糾結地皺到了一起，“我不敢。”
“嗯？”
“說出來不怕沈哥笑話，我小時候被貝殼扎到過腳，特別疼。”路之珩說著，臉都皺了起來。
“給我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陰影，所以，後來我見到沙灘最多就是這麼感受一下。”
“雖然周圍的人都沒事，但我就是害怕，覺得自己稍微往前走兩步就會被扎一下。”
路之珩自嘲道：“屬於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樣啊，”沈雋把拖鞋放到一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轉過身對路之珩說，“那踩著我的腳印走，走慢點。”
皎潔的月光照在沈雋身上，為他鍍上一層朦朧的銀霜，清冷又溫柔。
路之珩心想，這人是月神下凡吧。
“跟我隔著幾步，如果我停下，就說明被扎到腳了，你就別再往前走了。”
路之珩想說，那不就是拿你當小白鼠開路嗎？
但沈雋已經在往前走了，於是他也起身，踩著沈雋的腳印往前走。
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兩人一前一後在岸邊走著，短短的影子綴在他們身後。
路之珩的目光從眼前的腳印移到沈雋的背影上，晚風一吹，上衣柔軟的面料便貼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寬闊直挺的肩背和線條流暢的腰身。
當真是清姿如竹。
沈雋的步幅不大，每一步都走的很穩，路之珩與他始終隔著兩三步的距離。
想起他剛才說的話，路之珩忽然覺得，沈雋不只是在帶著他走眼前的這條海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