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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珩跟著飛雪回到院子，尋了個還算乾淨的地方就跪下來。
飛雪特意站在他身後的位置，不受他這一跪。
這院子是專為皇親準備的，平時沒有人進來，稜稜角角的青石沒有被踩得光滑，裴明珩跪的力氣太大，他感覺右膝蓋處好像被割破了。
他來這南禾就沒雙膝跪過誰，如今先跪了這紫紅色的牆。裴明珩深深嘆了口氣，後背卻還是挺得筆直，他不怕跪，他出宮建府之前跪在御書房外桃樹下，跪在鳳鸞殿外的玉石地磚上。
他記得那是一場雪，邢國數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的大氅上，聽說宮裡前幾日被抄家的禮部尚書的女兒進了教司坊做樂姬，早就聽聞那人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稱號，他便想去看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前幾日五弟都被賜婚娶了皇子妃，而他如今連個通房妾室都沒有……
裴明珩從前門走進，制止了要通傳的侍衛。一路嫋嫋樂聲，婀娜舞步。他聽著這樂聲之中有一陣蕭聲，空靈淒涼，他讓侍衛小廝都別跟著自己去尋那蕭聲。
走著走著來到一個亭子，四周遮起了擋風的簾子，裴明珩看不見裡面的人是誰，但聽著蕭聲中的痛苦悲傷他隱隱猜測這人就是那禮部尚書之女。
等到一曲終了，裴明珩才掀開簾子。那女子一看有人進來趕忙跪下行禮。
白色的紗裙外披著雪白的斗篷，或許是沒有預料到會有人來到此處，頭髮只是鬆鬆散散拿著簪子別住，還有幾縷垂在胸前，明眸皓齒，眼波流轉。
裴明珩那時候常年駐紮軍營又曾見過幾個美人？一看這人弱柳扶風，盈盈一握的樣子就瞬間傻了，臉都帶上一層紅暈。
他上前將人扶起來，那女子拿著簫的手被凍的冰冷。
“你叫什麼名字？”裴明珩將她扶起來也沒有往後退，輕聲地問她。
“罪女柳扶風，”柳扶風的臉也染上紅暈，低著頭輕輕回他的話。
“柳扶風？弱柳扶風之姿，”裴明珩又往前走了一步，努力想著話本里英雄是怎麼對待美人的。他摟住柳扶風的腰，略用力氣將人拉到懷裡，而後就不動了。
太尷尬了！！！他怎麼以前會覺得這樣很浪漫啊！
裴明珩的手虛虛搭在她腰上，又不敢用力，幾乎是抓著那人的衣服。“不然，你再吹一曲吧。”
柳扶風也被他弄的害羞，聲音低的快聽不見。“四皇子想聽什麼？”
說實話，裴明珩雖然能聽出蕭聲，但對樂理也就止步於此了，他想空了腦袋也沒想出來什麼曲子，最後只能說到。“你想吹什麼就吹什麼。”
女子微微笑了，剛把玉簫放到嘴邊。簾子就被人狠狠拉開。
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和一臉冷漠的皇后走進來。
裴明珩和柳扶風皆是一愣，柳扶風立馬跪下來。“罪女叩見皇上，皇后……”
“父皇，母后……”娘娘兩字還沒說出來，就見平時端莊無比的皇后娘娘一巴掌扇在裴明珩臉上。五道鮮紅的劃痕瞬間出現在他臉上。
裴德辰這時也走過來，怒火中燒衝他呵斥。“孽子，跪下！”
裴明珩被打蒙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只是找了一個樂姬就讓母后在這麼多人面前打了他，明明，明明除他之外所有的兄弟都已經成家。但他還是跪了下來。
陶明珠沒想到自己打了兒子也愣了，心裡充滿悔恨，卻還是保持著面上的冰冷。
“你不好好在府裡待著！來這幹什麼！”裴德辰指著裴明珩罵道。
裴明珩不做一聲，他心裡萬般委屈，只怕他一吭聲就是哽咽。他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只能咬緊了嘴唇。
裴德辰看他倔強不吭聲，更是生氣，一腳踹在裴明珩心窩上。
他父親早年也是帶病打仗的人，這一腳裴明珩只覺得喉嚨裡都有了腥味。
柳扶風見到裴明珩被打，也不敢出聲了，伏在地上顫抖不已。
陶明珠看見了她，走到她面前。“抬起頭來。”
柳扶風害怕，卻還是顫抖著抬起臉。
一個手死死掐住她的下巴，還沾著裴明珩星星血跡的指甲刺入她的肉中。“柳尚書的女兒？柳聞那老東西沒教你三從四德，四書五經，倒是教你如何勾引皇子了？”
柳扶風聽她說的話更是害怕，瞬間眼淚就好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往下掉。“娘娘，娘娘饒命，奴婢，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饒了我吧。”
陶明珠沒有絲毫動容，狠狠把她甩在地上。接過旁邊貼身丫鬟遞來的手帕淨了手，抬頭看向裴德辰“皇上以為呢？”
“賜死吧。”裴德辰的語氣平靜的不像是殺人，倒像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麼。
瞬間身後就有侍衛要把柳扶風拖出去。
裴明珩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後一帶，柳扶風趕忙躲到他的身後，哭的悽慘。“父皇！是兒臣要尋她的，與她無關您和母后若是生氣便罰我吧！”
裴德辰看這孽子竟然還敢護著這人，“都是幹什麼吃的！一個廢物皇子還打不過嗎！”
身後剛剛顧及皇子的侍衛得了命令立馬兩個人扣著裴明珩剩下的人把柳扶風拖出去。
“不要啊！四皇子救救奴婢！救救我啊！”柳扶風扣在地上的指甲都滲出了血最後還是被拖到亭子外去了。
裴明珩怒瞪著外面的血，眼裡充滿紅色的血絲，眼淚混雜著憤怒委屈從眼睛裡掉出來。
陶明珠只是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臉。“景行，她是因你而死，你若是還弄出這種事，日後會有更多的人像她這般死去。這次只她一人，下次就是你的小廝婢女，甚至整個教司坊的人。懂嗎？”
裴明珩看著眼前曾對自己寵愛的母后，他再也不能在那人眼睛裡尋到一絲溫情。
“就讓他跪在這，什麼時候跪服了什麼時候回去！”裴德辰走出去對侍衛下令。“不許拉簾子！”
裴明珩望著他倆離去的背影心裡的憤懣終於憋不住，他怒喊道。“為什麼！我也是你兒子啊！父皇！母后！”
陶明珠停下了身子，微微側過頭。“正是因為你是我兒子，才有活下來贖罪的機會。”
裴明珩聽著他的話，渾身好像被抽乾了力氣。
那一次他跪了七天，在雪裡跪暈了染了風寒，就被小廝帶回屋子裡，醒來繼續跪。來勢洶洶的發燒燒得他昏昏沉沉，最後還是他大哥向父皇求情，父皇才差人問他知錯沒有。他咬著嘴唇說知錯了。才讓他起來。
自那之後，裴明珩就知道他自己犯了罪，但從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他看著深紫色的牆，牆上有一朵花在秋風裡也開的燦爛。
“母后……我到底哪裡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