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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亦勳一副操心老父親的模樣，嘆了口氣，偶爾抬眸觀察寧意的反應，並沒有得到什麼反饋。
“我給他找了很多老師，也沒有什麼起色。”
“你在照顧奶奶的同時，還能兼顧學習，賺錢，是個能幹的孩子。”
鋪墊的差不多了。
他提議：“如果你能帶帶何燦，也不求和你一樣考上清北、985的名校，只要管住他，叫他收斂些，不讓他在外面惹是生非，考上大學，有個書念就可以了。在這期間，我一個月給你兩千，如果他考上大學，我也會資助你正常完成學業，不作其他要求，如何？”
寧意不動聲色，從小包取出另一支手機，解鎖，開啟微信，調出微信名片，微勾唇角，她笑的禮貌可愛：“既然這樣，那何叔叔，先加個微信吧。”
“滴！”的一聲，“我透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寧意給他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包，算打招呼了。
“何叔叔，你用微信把何燦的個人資訊發給我，等我和他見面之後再看看要怎麼幫他。”
她把手機放回小包，“以後，我們就用微信聯絡吧。”
事情已經談完，目的也都達到了，寧意輕聲叫醒打瞌睡的奶奶，和何亦勳道別後，就打算離開面館。
出門時，奶奶扒住門框不肯走，哭鬧：“餛飩，寧寶的餛飩……”這番動靜引得其他食客側目，竊竊私語。
寧意想起答應奶奶要打包一份，轉身和老闆再要了一份餛飩，等待期間不停安撫老人，和其他被打擾的食客道歉。
餛飩到了老人手裡，老太太像寶貝似的護在懷裡，寧意則圈著老人，小心翼翼的護著她走路，兩人身影漸漸消失在轉角。
不急不躁，鎮定自如。
何亦勳目光收回，停落在寧意留下的銀行卡和手機上。
此時，助理正好來電話催他回公司。
他接到寧意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中途出來就見寧意，會議之後的事情助理接手了。
何亦勳簡單把寧意的事情告訴了助理，讓他幫忙把程式走完，又把寧意微信推給助理，囑咐他照看些老人小孩，有要求儘量滿足。
打完電話，他起身，帶走桌上的銀行卡和手機，伸懶腰的同時看了眼手錶，才過了一個多小時。
嘖，這沒休息多久，又要回去繼續打工嘍……
*
這些年攢下來的錢大多存進了銀行卡，現在她只剩下手機微信裡的三千多塊錢。奶奶的藥快吃完了，寧意先帶著奶奶去醫院複檢，再開了些藥。
回去的路上，奶奶像個小孩子，看到什麼都覺得興趣，想要上手摸摸。
寧意想到這些年，奶奶帶著自己從雲城搬到江都，住在狹小的青瓦平房，奶奶手巧嘴甜，擺過小食攤，一張笑臉迎來送往，當過裁縫，為人量體裁衣，自己卻縮衣節食，苦了許多年。
她總是念叨，我們寧寶有出息，等我們寧寶長大了，我老太婆就享福嘍。
奶奶素來愛乾淨，無論何時都要保證衣服整潔，頭髮不亂。即便是出攤再累，也會隨身攜帶一塊洗的乾乾淨淨的小方帕擦汗。
偶爾奶奶也會說起她嫁人以前的一些趣事，語氣充滿懷念。
奶奶的故事很浪漫，也很悲傷。
她是一個人從孤兒院裡走出來，一個人不遠萬里嫁給了一見鍾情的寧爺爺。兩個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孩子。奶奶把自己的姓改成了丈夫的姓，從此以後，她們既是夫妻，也是親人。
寧爺爺為了給懷孕的奶奶搏出一個風光的席面，義無反顧進了礦洞。這年冬天，寧奶奶九死一生產下一子，而寧爺爺卻被雪天坍塌的礦洞永遠掩埋。
剛滿二十一歲的姑娘沒能等來她的喜宴，看著工友送回的紫青屍體，她抹去眼淚，強顏歡笑，花光了丈夫的撫卹金和所有積蓄，為他操辦了小縣城裡有史以來最熱鬧的喪宴。流水席的排面險些壓過了離任縣長的送別宴。
一夜之間，寧慕華這個名字流入縣城所有人的耳中。
當年奶奶改了姓，寧爺爺改了名。
奶奶單名一個華字，名，寧華。
寧爺爺，自稱，寧慕華。
大家不知道他到底什麼來歷，是做什麼的，只知道這個年輕的男人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奶奶說，他們靜悄悄的來，一輩子默默無聞，走的時候，總得鬧出點，好歹讓別人知道，這世界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
次日，奶奶登上最早的綠皮火車，離開了這片傷心地。
寧意答應奶奶，等她高考結束，就報北方的大學，陪奶奶回去。
可惜，一年前奶奶摔了一跤，記性慢慢變差了……
寧意俯下身子，指著櫥窗裡面的漂亮衣服，輕聲問奶奶：“要不要進去看看？”
奶奶的眼睛明顯亮了許多，寧意牽著她的手，小心扶著她跨過臺階，往時裝店裡面走。
沒關係的，那些事情，寧寶還記得。
她記得奶奶喜歡漂亮衣服，愛乾淨，記得奶奶想回北方的家看看。
奶奶這輩子等了太久，等丈夫的承諾，等兒子回家，等寧寶長大……
她這輩子等的太苦、太累，忘了也好，可以歇歇。
她都替奶奶記著， 奶奶的寧寶會幫她把想做的事情做完。
……
寧意只看奶奶穿著喜不喜歡，她喜歡的就買下。寧意給奶奶買了兩套衣服，兩條裙子。
買的衣服大多顏色鮮豔張揚，奶奶穿著紅色大擺裙，下巴挺得高高，腳步歡快。
小縣城的物價不是特別貴，買完衣服後，手裡還剩七八百。
她沒想著省錢，買完衣服，逛鞋店，幫奶奶挑了雙亮眼的黑色小皮鞋，奶奶換下布鞋，走起路來，“噠噠噠”的響，裙襬飛揚。
奶奶歡快的像只小風箏，要飛到天上去了，寧意則牽住風箏線，把她拉回地面，送進理髮店。
銀髮染回黑色，燙個風情萬種的大波浪。
好心的髮型師還幫奶奶畫了個妝，笑著說，老太太現在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三人在一起拍了張合照，寧意帶著奶奶道謝離開。
寧意依著奶奶的紅裙，給她配了一頂寬簷帽和一副深褐色墨鏡。奶奶走到哪裡，拍到哪裡，看見什麼新奇好看的事物，就鬧著寧意給她拍合照。
小縣城也算曆史名城，街上有許多遊客，瞧見時髦亮眼的奶奶，覺得有意思，主動和奶奶合照。
逛遍整個縣城，已經是下午。
兩人停在彎河橋邊的小攤上喝紅豆甜粥。
黃昏時刻，暖色餘暉溫柔落在粼粼河面，每個從橋上路過的行人揣著自己的故事，半明半晦，一晃而過，是幾十年不曾變換過的光景。
紅裙、皮鞋、大波浪，從城東到城西……
這是奶奶與寧爺爺第一次約會時的情景。
如今稀鬆平常的穿著，在當時那個遍地藍灰黑的年代，顯得格外大膽另類。
奶奶時常遺憾當時沒借到相機，只能靠著模模糊糊的回憶口述。
寧意循著奶奶的講述，儘量讓奶奶重回她念念不忘的情境，幫她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為她珍視的時光細細撣去灰塵和嘆息。
唯一可惜的是，她鏡頭的盡頭，始終沒能找到一個名為寧慕華的年輕男人，他隨著斑駁舊影，走失在愛人的眼淚中。
奶奶走累了，沒什麼精神，寧意叫了輛計程車回家。奶奶坐在後座犯瞌睡，行至一半，奶奶拍著車門鬧著要下車，寧意勸不住，順著奶奶的意，下了車。
幾乎是剛下車，奶奶腳下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紅裙子溼噠噠粘在大腿上，飛揚不起來了。
她無措地立在那裡，眼眶很快盈滿了淚，唇齒張合：“髒……髒……”
寧意心疼的抱住奶奶，攔住她想要馬上脫下衣服的手：“不髒的，不髒的，這裡冷，寧寶帶你回家換好不好？”
奶奶聽不進去，被寧意攔著，又委屈又生氣，拼命掙扎。
眼看要控制不住了，一雙寬大的手掌握住奶奶的手腕，“靠！寧意，奶奶怎麼了？你該不會是在欺負老人家吧？”
紅色刺蝟頭，穿著黑色背心和破洞牛仔褲的男孩兒從身後制住奶奶，把寧意解放出來。
見狀有男性過來詢問，奶奶更著急了，反抗的更厲害。寧意來不及解釋，指揮他將奶奶抱進最近的內衣店。顧不得他尷尬，取了衣物便拉著奶奶在試衣間換衣服。
出來時，奶奶情緒已經平復，不再吵鬧，安安靜靜不說話。
寧意付好錢，在店內尋不到男孩身影，出門時才發現他背對女性內衣店，耳尖紅紅，坐在門口等待。
聽見她們出來了，男孩站起，身上掛的鏈子丁零當啷響，他咋咋呼呼：“奶奶生病了？要不要我揹她去醫院呀？”
寧意把手裡的裝著美金剛和九期一的袋子揚起給他看：“我們剛從醫院回來……”
男孩熱情不減：“那我背奶奶回家吧，你家的路我熟。”
說著就要上手，寧意攔住他問：“你有錢嗎？”
住的地方離這裡還是有點距離，她的錢已經不夠打車了……
男孩尷尬撓頭：“我這離家出走，啥也沒帶，正要來投奔你呢——”
寧意深深嘆了口氣：“何殘，我家又不是酒店，一次兩次就算了，你一和你爸媽吵架就躲在我家算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