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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淡的樓下的燈摹出她凌亂的頭髮，她的眼神裡閃著淚花，一下子就撲到黎冉的懷裡。黎冉很自然的把她接住，任由還穿著迷彩服的她在懷裡止不住地嗚咽。
“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
“黎冉……嗚嗚嗚……”
芮昱凝像剛失了戀的自己，憋屈地哭著，一直哭著。
黎冉的手不知道放在哪，最後終於試探著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一言不發。渺遠地有樓下人的吵鬧聲，也消沉了下去。等到只剩下芮昱凝的腦袋悶在自己的胸口了，他終於悄悄問道:
“到底發生什麼了？”
芮昱凝抬起頭，哭腫了的雙眼盯著他，四處看了看確認這裡只有他倆，便拉他到天台的一角。
心亂如麻的芮昱凝不知從何說起，還越講越要哭。黎冉也早已將自己的事情拋到腦後，一邊安慰她，一邊皺著眉頭思考。
二班的教官姓馬，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長得雖說就是個普通的五大三粗的兵樣，其實已經賤到骨子裡了。
軍訓第一課應該是練軍姿。
其他班練軍姿確實是練，十五分鐘頂天，大家立馬卸下氣來；二班練軍姿一練一上午，但凡一個人晃兩下，全班再加十分鐘。不僅考驗著兩條又酸又脹的腿，還得忍受滿臉的汗珠像蟲子一般在每一寸面板蠕動，更離譜的是還要一邊聽著馬教官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趾高氣昂的訓道:“想當年我在部隊，班長練我們一天，手都抬不起來，你們這才哪到哪啊……”
最後的結果就是，別的班已經開始練正步了，二班還在練擺臂。
那一聲聲飄忽又含糊的“一二一”口令，把每個人搞得暈頭轉向，直到聽到馬教官又是一通陰陽怪氣的斥責，接下來繼續接受俯臥撐的體罰。
正午陽光最毒的時候，每個班都坐在陰涼下喝水休息，目光都聚集在廣場中央踢正步的二班人身上。
訓練結束，還要忍受其他班異樣的目光:看著二班鴨子步去食堂。
老天垂憐，下午天氣陰了下去，儘管還是悶熱。
馬教官跟一班教官在一旁談笑風生，似乎早已經忘了自己班已經保持了半個小時的蹲姿。
“我還在生理期嘛，就實在沒辦法了，我就打報告，但是好像打擾到他聊天了，他就很不耐煩:'這算什麼，我們女兵在軍營裡也照樣參加拉練……'之後也沒管我了，我只能挺著。”說到這，芮昱凝幾乎又要哭出來，黎冉只好再拍拍她的胳膊。
當下起滂沱大雨，所有同學都回到宿舍整頓，他們看不見在雨裡奔跑的二班人，聽不到他們邊上喋喋不休的馬教官:“啊，這雨打在身上真是太舒服了！我就想起當年在部隊也是這麼大的雨，出去拉練三十公里，一點感覺都沒有……後面的跟上，不然晚上接著搞死你們！”
黎冉在一邊氣得咬牙切齒，埋伏在兩邊的是拳頭。
“你們班其他人就沒有反應嗎？”
“有幾個冒頭的男生反抗，他也完全不當回事，就是罰到一邊做俯臥撐，一直喊'一、一'不讓他們起來。其他男生也不敢吭聲了。我們女生只能趁他背過身互相安慰，晚上回到宿舍才敢在一起大哭。”
黎冉陰沉著臉，很久都沒再說話。
芮昱凝轉過腦袋看向他，眼裡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黎冉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事，我也沒辦法。”
原本還指望他能分擔自己的苦痛，可是現在她只能失望地低下頭去。
“但，”黎冉側過身去，“或許有人有辦法。”
“什麼？”
“你家裡人能聯絡到嗎？”
“我媽出差不在省裡，救不了我們……”芮昱凝沒提她爸，“怎麼聯絡啊？軍訓第一天就告訴我們不能跟家人有任何聯絡。”
滾滾悶雷從遠方傳來，一顆巨大的雨滴砸在芮昱凝的臉上，好像催促著兩人的分手。
黎冉篤定地對芮昱凝說: “你去喊你們班的人，你相信的，父母能幫上忙的。十分鐘之後再來這裡，小心不要被人看到。”
沒等芮昱凝回覆，黎冉就一溜煙跑下樓去。
“哎，你……”芮昱凝看著潛逃的黎冉，又朝樓下張望了一下，空無一人的廣場令他懼怕。她突然想起來馬上就要到睡前點名的時間了，趕忙一路小跑跟著下樓去。
中途，芮昱凝幾乎撞上查人的宿管大媽，幸好自己反應快，連忙退回去從另一個樓梯繞下去。
二十人的大通鋪像海面的孤舟，有人獨自把臉翻進牆裡，有人把頭埋進被子裡，也有人床頭床腳對著臉互相傾訴著。芮昱凝開門的一剎那，大通鋪裡的女孩子們一下子全都下意識乖乖躺好，好像等待著宿管大媽檢閱。
芮昱凝四下望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錯認成宿管，先一股腦鑽回床鋪，身體直直地僵著，回想著剛剛黎冉說的話。
“老太婆來了。”芮昱凝心裡自說。
她沒有過多逗留，門關上的瞬間發出了響聲，宿舍裡的二十人全都鬆了口氣。
過了一會，她晃動起隔壁床女孩的被褥，“夏夏，夏夏，夏予璞……”
“怎麼了？”起先她還沒反應過來喊到的是自己。
夏予璞翻起身來睜大眼看著芮昱凝，芮昱凝睜大眼也看著她。
“跟我走。”說著芮昱凝一把拉起夏予璞，鐵欄杆床咯吱咯吱響，被窩裡的人都偷偷瞄著。
“哎，等一下，去哪啊？已經熄燈了……”夏予璞大著氣問她，一邊被拽著走。
芮昱凝回過頭，好像是對她也是對其他人解釋道: “去搬救兵。”
不一會兒，人就被帶到了天台。
黎冉貓在樓梯間背後的陰暗處，幾個雜物箱的邊上，招呼兩個女生過來。
“然後呢？”夏予璞躲在說話的芮昱凝身後。
黎冉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夏予璞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芮昱凝禁不住問:“呀，你怎麼把這玩意帶過來的！”
“就藏包裡的。好了，打電話給家長吧。”
芮昱凝接過手機，遞給夏予璞。
夏予璞按了兩下，抬頭說道:“打不開。”
“嘖。”黎冉一把搶來，按了半天，“沒電了。”
“這怎麼辦？”芮昱凝傻了。
“噓！”黎冉趕忙把兩個女生拉到身後，幾個大箱子圍著。
從箱子上方探出眼睛看得清楚，樓梯口的燈下，宿管大媽點上了火，站在一塊鐵板棚子底下，慢慢吐著菸圈。
“老太婆怎麼還抽菸！”芮昱凝感嘆。
“現在怎麼辦？”夏予璞煞白的臉從後面露出來。
“樓下隨便找個插頭就好了，我有充電器。”
“她在那兒我們下不去啊。”
“我去引開她。”芮昱凝堅定地說，“黎冉，這個日子我真的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今天晚上如果能搞定，我替我們全班謝謝你。我去把老太婆引開，你倆先竄下去。到時候你想辦法去充電，夏夏你先回宿舍等著，過一會兒看他出來了就去找他。”
“知道了。”
箱子後的兩人看著芮昱凝冒著雨衝了出去，消失在溼透了的床單後面，接著聽到一聲慘叫:“哎喲！”
“誰在那？”宿管大媽循聲趕去，掐滅了手裡的煙。
兩人找準時機同時彎著腰溜了出去，從宿管大媽身後繞下了樓梯間。
回到自己宿舍的黎冉沒有半分時間停下，趕緊從身旁顧文扉的書包裡又把充電器掏出來，躡手躡腳地竄出了宿舍。
在他對面，胳膊裡露出來的一隻眼睛在黑夜裡瞪得雪亮。
夏予璞慢慢把宿舍門開啟，又輕輕關上，一瘸一拐地坐回自己窗邊的床頭，依然是驚魂未定。
藉著廣場上徹夜不熄的白燈，她看見漫天飛舞的銀絲裡閃過一個人影，朝著外面小賣部跑去。
“轟隆隆！”天空又是一聲驚雷，嚇了她一哆嗦。她趕忙扯起被子遮住自己半張臉，四處看看，是自己白天淋雨的同學們又把被子裹更緊了些。
“我怎麼攤上這麼個事啊，唉。”夏予璞心想。
一轉眼，夏予璞瞥向窗外，開始看不大真切，“那是，宿管查宿？”
對面那棟宿舍的頂樓，男生宿舍的宿管正一扇門一扇門地進去檢查，似乎還真的查到了什麼，到另一頭的廁所門口抓住了蹲夜號的男生。
“遭了，照這個速度，沒幾分鐘那邊就要查完了。三班男生宿舍就在一樓，對面樓查完就是他們，可是他一點也不知道！”夏予璞望了望雨裡靜默的小賣部，沒有一點動靜。
夏予璞急得像火上的螞蟻，但只能在內心不停祈禱著那個男生趕緊回來。
“如果他被抓住，身上還有手機，不僅他會遭殃，我們班也就沒救了。”
夏予璞不停用手指在腿上畫著圈圈。
突然，一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裡冒出來:“為什麼要這麼多事？這些事你本來不該遇到的，為什麼還要這麼關注？你只是一個無辜的被拉去違紀的乖孩子，有那個必要跟他們親赴險境嗎？還不如現在早早睡下，就當剛才什麼也沒發生，別管其他人了，撫平你自己內心的不安才最重要……”
想到這，夏予璞心動了。但是良心告訴她，她不能這麼心安理得。她知道自己膽子小，可是這不能成為她逃避現實的理由。她身上也擔負著責任，她答應了幫她打掩護的芮昱凝，她也想逃離這個可怕的教官，早點解放自己班的同學們。可是，她做得了什麼呢……
她抬頭又看了一眼對面樓的宿管，他已經又下了一個樓層，也就是三個班。
夏予璞一愣一愣的，不知怎麼辦。越不知怎麼辦，越不敢看對面樓查寢的宿管。
她的兩隻手無處安放，只能在被子架起來的空氣裡不停摸索著，心臟止不住地狂跳。
沒有人看見的光下，莫名的，是她深陷入自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