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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森潮溼的青磚地面上，匆匆爬過幾只毛髮溼漉漉的老鼠。餿臭相間的氣味積年瀰漫在這裡的每一寸空氣中，往往令初來乍到者跪地作嘔。北風狂妄地往視窗的柵欄裡灌，使這裡的人難以忍受徹骨的嚴寒。
這裡便是隋陽獄，整個隋陽城中最陰暗、最潮溼、最骯髒、最寒冷、最恐怖的地方。
此刻的何小釵雙手被吊起來，身體在寒風中搖搖晃晃，披散的長髮被鮮血凝固，一綹綹地垂下來，好似堅硬的松針。她的身上皮開肉綻的，怕是沒一處好地方了。
一個青衫中年面色陰沉，坐在何小釵面前，拿著個茶碗，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碗蓋，熱氣爭先恐後地逃出來。這人便是隋陽城縣令令狐巢。
令狐月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後，右臉頰上有塊醒目的紅腫，似乎是被人打了耳光。
“這小娘子是個硬貨，到底問不出話來。阿月，你說怎麼辦？”令狐巢抿了一口茶。
令狐月默然無語。
“我打你是給你長個記性。以後對付間諜，不能這麼抓！你風風火火地當街抓人，鬧得滿城風雨，人家得了風聲，在陰溝裡藏起來，咱們再想抓到她的同黨，那怕是難咯！”令狐巢嘆了口氣。
令狐月感到臉上一陣刺痛，本以為立了大功，匆忙向父親彙報，但父親聽說她直接當街抓人，頓時勃然大怒，打了自己一記耳光。後來手下彙報說從何小釵的家中並沒有搜出任何帶字的物件，只有一個剛剛熄滅的火盆，盛滿了灰燼，似乎是燃燒過一些紙張類的東西。
這下與她交接資訊的另一名間諜一定能輕易得知何小釵暴露被抓的訊息，如何能再引蛇出洞，揪出她的同黨？令狐巢思索著這個問題，一口接一口地喝盡碗中的茶，有點心煩意亂。
“接著上刑！”令狐巢喊來門外的獄卒，下了命令。
鞭子像雷一樣砸在何小釵身上，慘烈地叫聲瞬間迴盪在陰暗狹窄的牢獄之中，好像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現在說，你的接頭人是誰？你寫的文字是什麼意思？現在說出來，我保證你不會再受到任何牢獄之苦！”令狐巢站起來走到何小釵面前，掂起她的下巴，和藹地說。
“我的接頭人？是你阿孃啊！哈哈哈哈！”何小釵吐出一口帶血的碎牙，瘋狂地笑了起來。
令狐巢一拳砸在何小釵肚子上，把柔軟的肚子砸凹陷進去。何小釵上身往前一傾，鮮血從口中湧了出來。
“你看，說了你又不信。”何小釵舔了舔嘴角，惡狠狠地瞪著令狐巢，獰笑道。
“再敢放肆，信不信把你舌頭剁下來！”令狐巢掐住何小釵的脖子，把她的頭往牆上砸去。一聲悶響，血從牆上滑落。
“你剁下來好了。”何小釵伸出舌頭，嘲笑地說。
令狐巢向獄卒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坐回椅子上，令狐月趕緊向空茶碗裡倒了杯新茶，遞了上去。
獄卒獰笑著走出去，不多時，便抱著一箱碎石頭回來了。石頭都是尖稜稜的，鋪到地上，凹凸不平，像劍山一樣。
何小釵看著那些石頭，咬了咬牙。
獄卒把何小釵手上的繩子解開，把她拉到石頭前，從背後用力一踹，何小釵立刻跪到了尖尖的石頭上。膝蓋和小腿頓時被扎得千瘡百孔，血慢慢滲出來，染紅了灰沉沉的石頭。何小釵緊咬著牙，強忍著沒有發出慘烈地呼聲。
這還不算完，獄卒又抬來一個大盆，裡面放上石塊，讓何小釵舉著。如此一來，上下吃重，膝蓋被磨地痛可錐心，雙臂也因為舉重而酸若脫骨，犯人將生不如死。
何小釵知道，這是前朝酷吏來駿甫發明的酷刑，名叫“仙人獻果”，據說，沒有人能撐過一刻鐘。
令狐巢呷一口茶，冷冷地問：“現在可以說了嗎？”
何小釵虛弱地呻吟兩聲，已是氣若游絲，說：“我說了，你又不信。”
令狐巢面無表情地朝獄卒遞了個眼神，示意他繼續往大盆裡加重物。何小釵依舊不說，一刻鐘多一點，何小釵搖晃著身子倒了下去，嶙峋的怪石張開尖牙咬向她身前的每一寸肌膚，頭上的大盆摔了出去，灑滿一地的石頭。
把何小釵用冷水潑醒之後，又用了扎指甲的酷刑，還是一個字也沒招，令狐巢有些心急了。正在此時，有獄卒來報，說是縣尉劉興虎發現了重要線索，正在獄外等候。令狐巢瞪了何小釵一眼，就走了。
“令狐明府，這小丫頭藏得委實是深，她在隋陽真是個孤家寡人，上也沒有爹孃，下也沒有孩子，孑然一身。”縣尉劉興虎先把搜尋的難處說出來，好彰顯自己的功勞之大，說完了難處，才話鋒一轉，嘿嘿一笑，說道，“幸好我仔細，在這賊人家附近挨家挨戶地盤問，終於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有人說，曾看到她有個相好的，就是城南的一個浪蕩子，叫陸象坤。我趕緊去他家搜查，果然搜出來很多何小釵寫給他的情書。”
“人在何處？”令狐巢急忙問道，此時，他終於抓到了一道唯一的線索，事情也有了轉機。
“就在外面押著呢。”劉興虎指指外面，說道。
令狐巢匆忙起身，走向外面。他剛走出門，被押著的陸象坤便重重跪下，趨向他的腳邊，抱著他的腿，哭喊著向他求饒，說自己根本不認識何小釵那個小賤種，說自己是冤枉的，說老爺明鑑，求老爺放過自己吧，說要自己親手殺掉何小釵證明自己的清白。令狐巢不理他，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命人把他的手指頭剁下來。
令狐巢拿著這截手指頭再次站在何小釵面前時，何小釵大驚失色，淚水決堤，對著令狐巢歇斯底里地怒罵。
令狐巢知道她的心理防線已經鬆動了，便說：“陸象坤也倒是個痴情的人，他想要救你，居然自己來闖這隋陽獄，也不知道該說他是愚蠢還是勇敢。”
何小釵哭喊：“此事與他無關，你們放了他！”
令狐巢說：“我可以放了他，可是他說要與你一起死。如果你不招，我一定會殺了你，到時候，他是死是活我就管不著了。”
何小釵扭頭看向窗外，仰天一嘆，沉默良久，無奈地說：“放過他，我說！”
令狐巢嘿嘿一笑，說：“你似乎不是一個合格的間諜啊，居然被愛慾迷昏了眼。”
何小釵不置可否，說：“那串密文的意思是，十五日敵至，速取圖。”
令狐巢臉色一驚，說：“十五天後尹天奇大軍行至隋陽，這可是個絕密訊息，誰給你傳遞的？”
何小釵說：“我只是個小角色，並不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叫蝶王，我從蝶王那裡拿到訊息，再每天寫在鋪子的傘面上，自有人來取訊息，但至於是誰，我並不知道。”
“可是那傘面上的文字，必須得抬頭去看才能看到，你難道沒注意過是誰每次都會抬頭去看嗎？”
“並沒有人抬頭去看，我也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樣的方法看到我的情報的，但我確實暗中留意過，真的沒有人抬頭看。”
“圖是指隋陽的城防輿圖吧？”
何小釵嗯了一聲。
“你們這密文用什麼方法破解？”
“李供奉全集，兩字是一個密碼，第一個字是索引，第二個字是定位。比如妾四，妾就是代表詩的第一個字是妾，找到這首詩，然後看詩句中‘四’的前一個字。”
“難道就沒有開頭第一個字是同一個字的詩？”
“沒有，我們內部的李供奉全集做過手腳，不會有重複的。至於你們隨便買的，若是有重複的，那就只好把所有的字都找出來再逐一對比咯。”
令狐巢吩咐獄卒去慈恩寺街的書攤去買本李供奉全集，接著問道：“搜查你家的人說，你家有燒過東西的痕跡，可是你的那本李供奉全集？”
何小釵點了點頭。
“那可就奇了怪了？你為什麼會提前燒掉它呢？”
“因為這條訊息是我傳遞的最後一條情報了。蝶王答應我，說只要我能傳遞出這條訊息，以後我便不用再每天擔驚受怕的活著了，我就能和七郎在一起，想去哪就去哪了。”
令狐巢略一沉吟，道：“你們組織盯上了隋陽的城防輿圖，但你們不會得逞的。”停頓一會，又自言自語低聲道：“只是要怎麼才能揪出剩下的老鼠呢？”
何小釵說：“這個好辦，放了我和陸象坤，我幫你傳遞假訊息。我可以明天在傘面上寫‘今夜縣衙防守薄弱，速取圖’的暗號，誘騙他們進入陷阱。”
令狐巢笑道：“你當我傻嗎？你的同黨一定聽說了你暴露身份被捕入獄的訊息，到了明天，你突然又滿身血汙、人不人鬼不鬼的繼續去賣餅了？而且還有絕密訊息，你的同夥能相信你的訊息？”
何小釵沉默了。
令狐巢忽然笑了起來，陰森可怖。
他說：“我有一個辦法，把你殺了，再把假訊息刻在你的屍體上，位置不容易找，但也不難找，只要保證你的同黨花些時間就一定能發現。這樣一來，他們肯定會相信這訊息的真實性了吧，畢竟是以自己的生命帶出來的訊息！”
何小釵霎然變色，大罵令狐巢不講信義，早晚會被天打雷劈。
令狐巢不理她，自顧自說道：“當然我也可以派人在暗處守著你的屍體，誰去靠近就統統抓起來，但又怕抓到的還是一個小角色，還是揪不出最大的老鼠。罷了，只有請那盜圖的老鼠進入我這縣衙的大甕中來吧！”
何小釵苦苦掙扎，先痛罵，再求饒，求他至少放過陸象坤。
令狐巢湊到何小釵臉前，陰邪地笑起來，說：“你真不幸運啊，偏偏愛上一個人渣，一個雜碎，一個孬種。你知道他剛才說什麼嗎？他跪在我的腳邊，說要親手殺了你自證和你沒有任何瓜葛呢！”
令狐巢笑得乾咳，說：“鼻涕都蹭到我衣服上了呢！”
何小釵愣住了，隨即大嚷起來：“你騙人！七郎才不會這樣！”
“你去黃泉見到他，好好問問他吧！”
何小釵還在叫嚷著，忽然之間，叫聲就戛然而止了。令狐巢從刑架上抽出一把刀，一刀抹了何小釵的脖子，冷霧中綻開一朵血紅的花。
朔風從窗外呼嘯而來，似乎外面下了一場濛濛的雪，瞬間冰涼了何小釵的屍體。
好冷！何小釵的後背靠著牆慢慢滑落，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