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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縣的雪只下了一日。
隨後的幾日，熾熱的太陽刺穿了雲層再次成為此方天空的主宰，炎熱將本就為數不多的薄薄積雪化盡，隨積水一起烘乾了。
悶熱，成為了此方主題，還套著厚實衣物的虹縣人表示很淦。
第一醫院。
林清雨悠悠轉醒，艱難睜開眼皮，咂了咂苦澀的嘴，明明感覺睡了很久，卻仍然疲憊不堪，身上傳來的痠痛向他證明了昏迷前的痛苦並不是黃粱一夢。
“爺爺，奶奶，小爺，大姑…”看著病床裡圍得滿滿的眾人，林清雨甚是詫異，當即脆生生的開口…這是…我的聲音，她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目。
望著眾人慾言又止的模樣，她突然沒由來的心慌，抬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光滑喉部，捋了捋長長烏髮，感受著下身空虛，直落得個雙目無神，面孔呆滯。
林詠懷看得親孫女如此模樣，無聲一嘆，轉頭將眾人攆出病房，“出去，都給我出去，阿雨需要靜養，你們別在這添堵。”
老爺子在家中威望十足，他的話還無人不遵，一時間，病房就只有林清雨自己。
她想不明白，睡個覺的功夫就發生了這種事。不久前，她還是個陽剛少年，一轉眼就成了花季少女，這如何能接受的了？
憤怒，疑惑，不甘，害怕，傷心與落差感，這些情感一股腦地在她心裡交匯。
林清雨忍著餘痛與疲憊翻下床，灌鉛般的雙腿讓她幾欲跌倒，扶著牆踉蹌走進衛生間，低著頭按著水池在鏡子前站定，緊咬著下唇緩緩抬起頭。
鏡中的少女纖細緊緻，裸露的面板嬌嫩白皙，精緻的秀臉上，柳眉杏眼，瓊鼻小巧，薄唇粉潤。少女的瞳孔被淡藍取代，散落及肩的長髮是耀眼的金色，給少女平添幾分魅力。
目光下移，喉部光潔無比，病服領口若隱若現的溝壑和那微微隆起的胸部闡述男性特徵消失的事實。
腿間空無一物，她還是不甘心的拉下褲腰，只一眼，便擊碎她最後的倔強。
將褲子拉上，彷彿耗盡了林清雨的最後一絲氣力，她終於無力跪坐，這時候該擺出什麼表情？應該哭還是笑？無數念頭在腦海裡碰撞炸開，劇烈的思潮起伏讓她緊繃秀臉。
時間匆匆彈指過，所有的所有都化為無聲的嘆。
她撐起身子平靜的看向鏡面，伸出手接了一捧水直接潑出，少女的身影瞬間朦朧，隨後轉頭就走。
拉開病房門，一行人還保持著踮腳貼門的姿勢。“阿雨，你…沒事吧？”陳蘭芳開口打破了沉默。
林清雨將眾人的關懷神色盡收眼底，無力地跌入陳老的懷中，以往只到她胸膛的奶奶此時比她還高了一分，心裡又掀起一絲漣漪，卻淡然輕啟口齒，“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
很顯然，這句話並沒有讓在場任何一人信服，但林清雨已經安全的從病房內出來了，不是嗎？林詠懷輕拍前者後背，神色莫名。
少女黯然垂首，某一刻，忽然心有所感，她抬頭，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背影，看其身形舉止，是個女人。
那個背影，給少女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說是親切。少女皺眉苦思，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林老爺子瞅著少女這番模樣，順其視線看去，頓時瞭然，不禁暗暗嘆了嘆氣。他迅速整理好情緒，掃視眾人道，“好了，阿雨大病初癒，我們應該高興才是。”說著，他頓了頓，看向人群中三人“小江，你跟林利、小夏一起，先去運河酒店訂好包間，我們將阿雨的出院手續辦好就過去。”
“好的，爸。”
“呃，老先生，我之前跟你說的事，你看……”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林清雨這才注意到站在邊緣、身著白大褂的蒼髯老者，其熾熱的眼神一直盯著她看。
林詠懷無奈，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阿雨，你找幾根斷髮給這位爺爺。”
林清雨性子彷彿更淡了，只是輕嗯一聲，先後捋下十多根髮絲遞給了老院長。後者如獲至寶，第一時間裝入塑封袋中，隨後走向林詠懷，與後者握了握手，“老先生，您孫輩的新身份證與學籍檔案，最遲五天便會寄到您家中。您孫輩剛剛甦醒，我的學生會過來檢查一番，待檢查結果正常後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我送送您。”林詠懷作勢要送，老院長擺擺手拒絕。
京都時間，十月十一號，下午十七時五十八分，距她昏迷時已過了整整六天。六天的課程，一般高三學生已開始奮力追趕了，幸好她是個差生，少上幾天根本無所謂。
運河酒店，因臨近古隋唐運河而命名，在虹縣這種小縣城已是最好的酒店了。
在無聊透頂的飯局中，林清雨得知，在她昏迷的當天，姑姑、姑父、小爺他們便連夜從花都澄江趕來。
內心雖然感動，但她實在不會表達，全程如同提線木偶一般。有人過問，便以嗯、啊、點頭三件套回答，無人過問就只是埋頭吃菜。
“別說，我們家阿雨本來長得就不差，變成小閨女後更俊了。”小爺林利喝醉了，滿臉通紅，酒氣撲鼻。
“嘿嘿，這麼俊的閨女，以後也不知會便宜哪個臭小子。”大姑父江之達也醉了，說得一口澄江話，不復平時威嚴。
“哥，我聽說公司最近景況不好。”小姑父姓夏名雨涵，是皖南詩城人，祖輩是退休教師，從小沐浴天香。
江之達皺了皺眉，將杯中餘酒一仰而盡，“唉，那幾個該死的供應商……”
幾個大男人越說越激動，包間內的氣氛似乎活絡不少。唯有林詠懷悶悶的挺背坐著，偶爾夾一口菜，陳蘭芳則在一旁撫其手背。
林清雨嘴角一直掛著笑容，看著一大家聚在一起，如此熱鬧，她是很開心的。
“爺爺奶奶，我吃飽了，包間內有些悶，我出去透透氣。”她放下空碗，一隻小碗，以往她能吃幾大碗，看來變成女生後，胃口也變小了許多。
胸中悶塞鬱積，吃得也會少嗎？
“嗯，去吧，別走遠，注意安全。”林詠懷笑了笑。
“哎呦！你掐我幹啥？”狠狠將江之達腰間肉擰了一圈，不理會後者抱怨，林萍對身旁與江之達有幾分相似的清秀少年說道，“雨軒，你不是天天吵著要見你姐嗎，快去吧。”
“好的，媽”，江雨軒站起身，又對著林詠懷道，“佬爺，我也出去溜溜。”
“別走遠啊。”林老爺子笑呵呵的，一巴掌呼到林利後腦勺，“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年年自己回來，明年你不帶著媳婦就別想進這個家門……”
運河邊，垂柳依依。
天色已是黑了，但在燈紅酒綠的城市裡，光亮還是不缺的，何況，銀月將滿，星空燦爛，沿街河堤的中空方磚，灑滿了各種光彩。
江雨軒找到林清雨時，後者正靜靜地坐在下河堤，怔怔望著河面出神。
月光或是星光，將她的側臉映得淡雅出塵，這是一個極平淡的女子。
“姐，你來這裡幹嘛？”江雨軒挨著她坐下，好奇打量著河面。
林清雨側頭輕笑，伸手沒入河水，原本宛若靜止的河水，此時正將浪花輕輕拍打在她的手上，小片河面也跟著波動了幾分。
江雨軒撓撓頭，憨憨笑了兩聲，“這河水有什麼好玩的？”
“姐，你…沒事吧？”他關心的盯著眼前的秀臉。
林清雨歪著頭盯著這認真的小臉，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笑顏如花，空靈動聽。
江雨軒感覺一陣心慌，雙耳發燙，“姐，你……”
他愣住了。
少女還保持著笑顏，臉上掛著兩道銀線，自那藍眸蜿蜒至光潤下頷，宛若斷線的珍珠滑落而下。
她倔強地咬著唇，沒有發出一絲泣音。直到此時，她還妄圖抹去銀線，強顏歡笑。
這是徒勞的，少女也明白了。她不再遮掩，只是將臉轉向那波光粼粼，如同鏡面般的靜止河面。
“雨軒……”林清雨停頓許久，似乎在壓抑著情緒，“不要看我。”頗有點自欺欺人了。
江雨軒乖巧別過頭，也看著似靜非動的河面。他屬實手足無措了，想要開口安慰，奈何無話可說。
林清雨突然的情緒崩潰，是他始料未及的，但卻在情理之中。
他是林萍與江之達的第一子，剛出生就隨母親在姥爺家生活，而那時，林清雨身為他那不知在何方的大舅的長子，也正好在姥爺、佬佬身邊，只比他大一個月。
姥爺對林清雨十分疼愛，同時也要求極嚴，原因嘛？或許是那不知在何方的舅舅？想到這裡，他有些疑惑，舅舅怎麼這麼多年杳無音訊，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
無所謂了，無足輕重的人而已。少年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回想童年的記憶。
林清雨很喜歡他這個跟屁蟲，什麼好東西都分給他。他小時候比同齡孩子矮，經常被其他孩子欺負，這時，林清雨總是會為他出氣。
林清雨是一個好哥哥，他從來沒有看到他哭過，從來沒有…
是啊，從來沒有。
江雨軒終究還是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任由少女的淚珠，宣洩似的灑落。
月光更盛了，河面被染得如銀色飄帶。風突兀出現，調皮的將飄帶揉亂。垂柳們很溫柔啊，紛紛伸出枝杈，試圖將飄帶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