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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來了，快來坐下暖暖身。”嫻妃娘娘背上靠著枕頭，靠臥在床頭，溫柔地招呼著。
“來了！”
顧念一應答著，抖落身上的雪花，注意到殿內不知何時竟然燃起了炭盆。
這是從哪裡來的？顧念更加疑惑，她早就知道冷宮是不會送來這些東西的。
嫻妃娘娘笑而不語，眼神有意無意地落在一旁抱臂而立的蕭赫卿身上。
用完了飯，蕭赫卿不知何時又不見了蹤影。
顧念一輕輕地扶起嫻妃娘娘，走到窗邊，嫻妃娘娘坐在木椅上，拿起了一旁的刺繡。
“這是娘娘繡的嗎？好精巧的繡工啊！”
顧念一看著這繡品，繡工精緻、針法嚴密，是蘇繡的手法，這樣好的繡品，在浚稽山腳的小鎮上，很少見到，價值不菲。
嫻妃娘娘笑著搖了搖頭，輕咳了幾聲，道：“是赫兒繡的。”
什麼？他竟然會刺繡？他一個男子竟然有這樣的手藝，怕是宮裡的繡娘都比不過他。
顧念一驚歎地反覆觀賞這繡品，看樣子，是要做成香囊的樣式。
想到這皮襖和炭火，難道他繡著這些是為了換取這些過冬的什物？
顧念一默默猜測道。
“不過，這繡藝是我教給他的。”
想來也是，在冷宮中長大的皇子肯定不會有人來教他君子六藝。
嫻妃娘娘見她這樣喜歡，接著道：“你想學嗎？”
顧念一欣喜道：“可以嗎？”
嫻妃娘娘的笑容在這冬日如春風般溫暖，蒼白虛弱的臉上透著溫柔的光芒。
“來……”
嫻妃娘娘柔軟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細細指導，剛喝完藥的苦澀氣息縈繞，顧念一彷彿被她抱在懷裡，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與寧靜。
顧念一自小雖有師父，可她老人家常伴青燈古佛，超脫俗世，從來不會這般對她。
這些時日，顧念一愈來愈不再把嫻妃娘娘當做冷宮中的一個妃子，每個與她相處的時刻，顧念一總會在她身上幻想自已的母親的樣子……
“怎麼了這是？”
嫻妃見顧念一眼神閃爍，似有晶瑩淚光，憐惜地拭去小姑娘臉上的淚水，“是不是想家了？”
宮女們極小年紀入宮，她又與自已兒子年紀相仿，看見自已難免思念雙親。
顧念一慌忙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發覺面紗已經被淚水濡溼，只道：“是娘娘對奴婢太好了，奴婢太感動了。”
聞言，嫻妃嘆道：“這段時間，你每日風雪兼程地來給我們送飯，我和赫兒能得你如此照顧感激不盡。”
“這些年，這宮裡哪裡有人會管我們母子的死活。”嫻妃語氣透著濃濃的悲哀。
隨即輕拍著顧念一的手，眼神滿是真情道：“你是上天的恩賜，我和赫兒的福分。”
“念一，我這一生到最後，遇到你這樣的心善之人，便是值得。老天爺這些年的苛待，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怨了。”
嫻妃渾濁的雙眸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顧念一站立的身子有一瞬間的顫慄。
她掙脫開嫻妃的雙手，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冷宮。
外面此時停了雪，她心慌意亂地撞到了宮道上一個宮女，兩人都摔在了地上。
宮女見她穿著女官的宮服，忙上前要來扶她，顧念一卻擺手，讓她先走。
顧念一一人獨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任由寒氣凍僵她的軀體，彷彿這樣才能抑住她的心亂如麻。
耳邊不斷迴響著嫻妃的話。
恩賜？心善之人？
愧疚、厭煩、決絕……紛亂的情緒一同湧來，顧念一心亂得厲害。
*
冷宮的日子就這樣週而復始，轉眼已過了半月有餘。
蕭赫卿每天都在等她，還有嫻妃。
顧念一每日獨身往來在大雪中，路過那荒涼寂靜的荒草叢，煎熬在反覆糾結掙扎的苦痛中，時間也彷彿緩慢無比。
世界似乎只剩了三人，身邊的歷歷在目便格外清晰可見，像平淡日子的波瀾般日日紋刻在心底。
蕭赫卿有時候會靠在臺階上懶散地盯著煎藥的自已，卻會在自已察覺異樣，看過去時，不慌不忙地移開目光。
有時候他會陪著自已一起煎藥，然後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餵給嫻妃娘娘，嫻妃漸漸身體動彈不得，她只能癱在床上，喘著粗氣，笑著含淚看他。
顧念一終是給了她們母子最後相處的時光。
平靜得像一場夢。
夕陽西下，她在藥爐邊煎藥，蕭赫卿眼神灼灼地盯著自已，他竟然問起自已的容貌和身份，顧念一推辭道：“我貌醜，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本以為蕭赫卿不會這樣輕易放過，誰知，可他卻淡淡轉過頭，語氣隨意卻帶著點毋庸置疑：“也罷。”
“無所謂，反正於我而言都一樣。”
什麼都一樣？顧念一沒聽懂，蕭赫卿卻已經轉身離去。
這天，腳下路滑，顧念一摔了一跤，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哈哈大笑起來……
近處的明媚笑臉，會令顧念一晃了神，摔在地上直髮愣。
不免想到不久前還陰鬱冷戾的臉。
話說蕭赫卿近來真是笑得越來越多了。
看來，他是真的信了自已。
以至於，他在她面前一臉乖巧、老老實實地吃著被自已摻了毒藥的麵餅時，自已會突然有一瞬的迷茫彷徨。
俊美少年，眉眼溫和，褪去了滿身的戾氣。
顧念一都忘了初見時那如同野獸般的瘋子，前世那殘暴血腥的君王，越來越恍惚是記憶是真，還是此刻是真？
自已正在經歷的究竟是今生是來世？
她幸福地陪著嫻妃床頭，在冬日的暖陽下刺繡，彷彿自已是她真正的女兒。
她笑著對蕭赫卿說各種情話。
漸漸的，自已面紗下的真容到底是哭是笑，是真是假，她也分不清了。
每每迷惘之際，她都在心底反覆默唸梅元洲的名字。
再堅持一下，很快這一切就會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