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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一偷溜走的時候。
天上的明月高懸著，月色似水。
冷宮裡悠悠地傳出來女子沙啞難聽的歌聲，在夜晚中顯得格外滲人。
顧念一卻聽得出這是嫻妃的歌聲。
她的嗓子不知是何緣由廢了，再也不復當年一曲歌喉動帝心的絕世風采。
只是，這歌聲不是為了帝王而唱的。
她唱著一首民間常聽的童謠。
“盤腳盤,盤三年。降龍虎,繫馬猿。 心如水,氣如綿。不做神仙做聖賢……”
她是為自已的孩子而唱的。
顧念一莫名覺得，蕭赫卿此時應該又是一副乖乖的樣子，靜靜地依靠在嫻妃身邊，聽著母親為自已唱的童謠。
蕭赫卿沒有告知福寧海，她又來了冷宮。就這樣，任由她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她的思緒陷入了一片混亂和惶惑中，如同被無形的韌絲纏繞著。
她原本以為自已殺蕭赫卿會很簡單。
可嫻妃的命，她也想試著救一救。
畢竟除去她是蕭赫卿的母親，她更是冷宮的一個無辜可憐的妃子 。
誰該死，誰不該死，顧念一分得很清。
本以為能接近蕭赫卿，又能為嫻妃治病，可惜，萬萬沒料到，竟是這樣的一個局面！
眼下計劃落了個空，她只能另尋時機，再進冷宮，一探究竟。
*
小玉端起了一盆木炭，放在寒冷的房間中央。
她搓了搓通紅的手，身上裹著一層風雪，一到溫暖寢室內，便化成了顆顆晶瑩的水珠。
“念一，外面又下雪了，這次好大的雪啊……”
“是嗎？”顧念一起身，看向窗外。
外面大雪裹著狂風“呼呼作響”，窗架被吹得框框作響。
“瑞雪兆豐年……”顧念一喃喃道。
時間竟如此之快，快要入冬了。
按照前世的大致時間，過了秋闈鄉試，會試，梅元洲馬上就要殿試了。
這一世，自已在宮裡，還能不能見他一面？也不知道他按時服藥了沒有，病好的怎麼樣了？
顧念一心中掛念諸多，默默嘆了口氣，只覺得宮裡的日子一天天的，太難熬了。
小玉笑道：“是呢，年前大雪，陛下龍心大悅，怕是各宮都要行賞呢。”
大雍這年久旱，大雪一年未落，如今終於等到。
顧念一動手稍微把窗戶開了個縫，冰冷的雪花鑽了進來，一陣寒風刺骨，自已在棉被裡都不由得打了個了冷顫。
這天沒有炭火，怕不是會凍死。
“冷宮……可有人送些棉衣炭火什麼的？”顧念一突然問道。
“女官怎麼會想到這個？”小玉有些意外，卻如實細細回道。
“雪下得急，後宮的份例都是先緊著各宮受寵的娘娘分發，然後是不受寵的主子們，按照位分，再然後是宮女太監們，咱們這兒都是撿著別人剩下的……”
小玉聲音越說越低。
這樣一層層地搜刮下來，哪裡還有冷宮的份？
況且那個地方，福寧海從不放人進去，哪有人肯冒著生命危險偷溜進去啊？
看來，這場雪，百姓歡喜，皇帝大喜。
只是皇帝自已曾經寵愛的女人和孩子，要活活被凍死在冷宮裡了。
可這些，關她何事。
顧念一這樣想著，強迫自已閉上眼睛，可是翻來覆去，女人那張病弱的臉在眼前一直浮現。
嫻妃這麼弱的身體，是不會撐過去了。
片刻，她緩緩坐起身，不行。
她不能讓嫻妃就這樣凍死。
*
這時，去冷宮的路，大雪竟然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到天亮，估計能把人埋進去。
大雪紛飛中，顧念一提著微弱的宮燈照亮，揹著厚厚的包袱，她時不時德腳滑，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陣陣風裹著雪呼入她的心肺，她感覺心口冷得生疼。
她艱難地爬起來，只覺得自已身上厚厚的冬裝還有裘衣都不頂事，頂不住這漫天刺骨的寒意。
這些衣物還是小玉好不容易攢錢換來的，用來熬過這皇城中一個又一個寒冬的，到時候要帶出宮變賣的，她只是借來一用。
所幸，冷宮沒有宮禁。
這天寒地凍的晚上，門口果然沒人把守。
看來，福寧海也忘了這一處荒涼地兒。
顧念一冷得哆哆嗦嗦，手不停地發抖，連帶著宮燈也晃晃悠悠的。
冷宮也被皚皚的白雪覆蓋著，不見往日的荒涼，終於與外面無甚分別。
突然，腳下一絆，她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過，這次下面不是冰冷堅硬的地面，竟然是個人！
顧念一嚇了一跳，她慌忙把腳下的人扒拉起來。
映著微弱的燈光，一張毫無血色的俊臉。
蕭赫卿！
顧念一顫顫巍巍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還沒死！
顧念一有些失望地鬆了一口氣。
剛碰到他，蕭赫卿竟然像一隻嘶吼的小獸一般吼著。
“滾！滾開！別碰我！”
太過虛弱，他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鑑於上次被差點掐死的情況，顧念一這次很聰明地沒有再貿然靠近他。
好，不碰就不碰！凍不死你！
顧念一背起沉甸甸的包裹，提著宮燈，抬腳先邁進了殿內。
沒再管殿外躺在冰天雪地裡的人。
他若是凍死在這雪地裡，自已少造了殺孽，頂多算見死不救。
那可真是最好不過了。
頭頂一陣旋風颳進來，顧念一抖了一抖，好傢伙。
難怪，那傢伙躺在外面，敢情，裡面也沒溫暖到哪兒去。
房頂爛了個大洞，周圍通風。
顧念一快步走到嫻妃娘娘的床前，嫻妃娘娘本就病重難愈，眼下又發著高熱，雙目緊閉，嘴唇凍得鐵青。
自已再晚來一步，這女人就要活活凍死在這裡了。
見死不救，自已會遭天譴的。
顧念一默唸了聲，這都是自已唸的太多佛經的錯，如何都做不到見死不救，否則自已會遭報應的。
她嘆了口氣，把背上的包袱開啟。
顧念一掂了掂床上的薄被，把包袱裡的棉被鋪了上去，幫嫻妃娘娘把被子裹緊，只露出一個腦袋。
她拿出一個帕子，浸滿冷水，擰乾後，敷在嫻妃娘娘的額頭上降溫。
她又往嫻妃娘娘嘴裡餵了點藥丸，現在這條件無法煎藥，只能用些驅寒活血的藥丸。
嫻妃娘娘，你可一定要熬過來。
至於你兒子，我是一定要殺的。
顧念一坐在一旁，心中絮絮叨叨彷彿這些自已能心安了些，她瑟瑟發抖，腦袋被凍得發昏，既不知道自已究竟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已在說什麼。
時間慢慢流逝，嫻妃娘娘的臉色比之前好了點，慢慢恢復了血色。
可是她這病中的呼喚從未停止過，一聲聲，嘶啞而哀切。
似乎是感知到自已兒子生命的流逝 。
“赫兒，赫兒……”已經半夜了，女人乾枯蒼白的嘴角不停張開合上。
自已都要死了，還記掛著自已的孩子。
顧念一失了神，她不由地往門外瞧了一眼。
過了大半夜了，門口的積雪已經深幾丈，白茫茫一片。
雪地中那個單薄瘦弱的身體已經被深深地掩埋了。
救還是不救。
此時，高高地懸在顧念一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