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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後的許多天，姜昭還是會想起那晚的螢火蟲。
星星點點的光織成地上銀河，隨容溯號令，慢悠悠飛旋在她的身邊。
她自然而然得到了瑞葉芙蕖的高度評價，容溯的好感度一下飆到50，連小浣熊表情包都因高興被她一口氣出了好多套。
在弟子們歡天喜地運用新的表情包鬥圖時，太清門漫長的雪季也悄然降臨，雪粒伴隨寒風撲打在窗柩上，不時有碎玉聲窸窸窣窣，還天地一片素白乾淨。
“師妹，蹲下！”
太清門，練武場。
隨著一聲柔和的指令，剛站直的少女當即低下身子，腦後兩條長馬尾稍稍滯空了一瞬，隨即重新伏於背上，一團雪球自她頭頂剎那飛過，“啪嘰”一聲將樹幹砸出一灘白印。
姜昭特地脫了長而累贅的鶴氅，換了一身滾著絨邊的茶色流雲紋短斗篷。
下一秒，她將手裡捏好的雪球向右前方回擊，探頭探腦準備檢視命中結果的林琦猝不及防，“誒喲”一聲被場外負責記錄的師姐拉走，餘留姜昭與柳月煙相視一笑，繼續在練武場上默契配合。
這是太清門雪季獨有的修煉之道。
對於主修冰系法訣的弟子，雪季的增益自然比其餘時候要多，往日需要多次練習的法訣在此期間可以更快通曉，修士修為亦可增進，乃太清門坐落於此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修士出門在外，許多場合並非倚仗靈力技能便可破局，自身身手與同門合作同樣缺一不可，以雪團為武器分組作戰的修煉於是因此誕生，歷年沿襲，如今倒成了結束打坐舒展筋骨的好手段，頗受宗門年輕弟子的追捧。
“師姐，左後方十步遠的位置！”
又一團雪球撲面而來。
姜昭迅速報了對面師兄的位置，自己則傾身一撲，躲過了一記差點正中面門的雪球，再就地翻滾，靈巧縮在臨時設定的掩體後面。
她這幾日既不想待在榻上，又不想去山下受凍，便多了許多時間流連練武場，參與進這種與現代打雪仗無比雷同的修煉裡。
餘光瞥見廊下拐角轉出熟悉的清雋身影，她果斷淘汰了逼近的敵方師兄，修長白皙的五指壓入雪地快速一抓，將包在掌心裡的雪團稍稍捏實，笑眯眯地與走近的容溯招呼：
“師兄，這裡！”
“師妹，巧……唔！”
尚未來得及說出那句“巧遇”，一團鬆散的雪不偏不倚砸在容溯額前，雪屑淌過那粒硃砂痣，經由臉頰，於下頜匯聚、滴落，留下淺淡濡溼的痕跡。
容溯笑意轉淡，清淩淩的一雙眼透過落了雪的眼睫，直直望向因惡作劇得逞而眉眼彎彎的少女：
“師妹可曾記得昨日所言？”
姜昭彎腰：“當然記得！”
隨後又將昨日被對面偷襲的經歷義憤填膺複述了一遍，腳步聲“噠噠噠”地靠近容溯，整個人揹著手，停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位置。
“師兄真的不一起修煉？”
一雙眼滴溜溜地轉。
她今日打扮得簡單利落，腦後兩束低馬尾因跑動鬆鬆垮垮，有幾綹墨髮劃落出來，顯眼搭在茶色斗篷上，看起來生機蓬勃。
容溯搖頭：“這種修煉方式主要適用於外門弟子，今日由我負責在場弟子安危，不便親自參與其中。”
姜昭“哦”了一聲，耷拉著眉眼，霎時變得很是失落：“可是柳師姐和林師兄也是親傳弟子哎。”
……這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柳月煙和林琦通融友善嗎？
姜昭很少流露出這副表情。
容溯思忖是不是自己也該監督完陪她待一會兒，剛抬眸，一團雪又出其不意砸了過來，角度刁鑽，這次砸在他下巴上，冰冰涼涼間還帶著點雪球握嚴實砸來的痠疼。
“……姜昭。”
少女收斂表情，指尖在眼底一刮，吐舌做了個鬼臉。
容溯現在真的有一點手癢想打人的衝動，但因秉性溫和，須臾又掛上和善的笑，只催動瑞葉芙蕖向前，強勢攔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姜昭。
瑞葉芙蕖自帶禁錮法陣，姜昭腳底浮現冰藍色法紋，徹底走不了了。
容溯也拾起一團雪握在手心，不斷收攏手指，將碎雪捏實。
耳畔是雪被擠壓的“嘎吱”聲。
姜昭欲哭無淚，只能眼睜睜望著容溯將雪球越捏越大，美人面宛若閻王臉，捏完一團又捏一團，最後掂了掂手裡最大的那枚雪球，唇角翹起些許溫煦的弧度。
她瞥見他抬手的動作，幾乎立即闔眼縮脖，絨毛蹭在臉頰上，絕望等待冰雪砸臉鼻樑痠痛的寒涼。
可她等了許久，那枚本該劈臉痛擊的雪球都沒在她臉上散成絮雪，反倒聽得容溯一聲淺嘆，帶著無奈，清清楚楚落在她耳裡。
師兄竟是要和小蓮花一樣大慈大悲了嗎？
心底因不被懲罰沾沾自喜。
姜昭正預備睜眼，面上倏然一涼，她以為容溯故意作弄，立即皺起鼻尖，重新如鵪鶉般窸窸窣窣縮回斗篷裡。
光線無法透過膽小者的眼皮，她不甘心，勉強調動聽覺，想要辨清容溯到底要怎麼砸她解氣。
那剛剛附上來的冰涼竟又不依不撓，這次停留的時間更長一些，在她粉腮上靜靜貼合。
“師妹，睜眼。”
青年的嗓音乾淨又平淡，忽然彎腰貼近，吐息很輕地擦過姜昭耳廓。
睜開眼的剎那，臉頰上摩挲的事物也徹底分明——原是容溯捏完雪的涼手，替代了砸人生疼的雪球，掌心停留在她細膩光滑的臉頰上。
姜昭一眨不眨地盯著容溯，感覺不可思議，往他貼在自己臉頰的手背上戳了戳。
容溯順其自然地收了手，指尖攏入袖中，蜷縮著抵在掌心上無意識刮蹭。
“哪裡真的會砸你。”他語氣清和。
……所以方才都是在嚇唬她嗎？
姜昭聞言驟添了幾分不滿，回過神瞪他，將下頜繼續埋進暖洋洋的斗篷毛領裡，像一隻裹著尾巴不願搭理人的小狐狸。
雪裡含笑的青年不再過多解釋，拍了拍她的發頂，在她反擊前邁開步伐繼續往場內監督修煉。
這一刻，姜昭敏銳注意到自己臉上還殘存著被他撫摸過的觸感，像是河邊柳枝拂過便漣漪盪漾的湖面，不免垂著腦袋，將落在鞋面上的雪都漫無目的地抖開。
動作幅度偏大，腳邊堆起輪廓崎嶇的雪。
她像是陷入了什麼鬥爭，攥著袖口，平整的布料也被揪得皺皺巴巴，閃過絲絲縷縷折射光亮的銀絲鑲邊花紋。
雪霽天晴，今歲的雪季不知不覺便要到頭，處處都是同門目睹雪停爆發的惋惜哀嚎聲。
直到發現師姐師兄們都在抓緊對決，無一人注意到這裡，姜昭這才別過身，指尖飛速地在之前容溯停留的地方蜻蜓點水般掠過，隨後抓起一團雪，重重往那邊抹。
【宿主，你就這麼嫌棄氣運之子嗎？】
舉動過於突然，系統嚇了一跳。
姜昭沒有回覆，只認真感受著冰雪幾近滲入骨骼的涼意，慢慢直起身拍開臉上多餘的雪。
清麗的臉蛋白皙若瓷，顴骨下冰得有點泛紅。
“倒不是嫌棄。”她自言自語，“只是我應該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