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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他長這樣？”
警局的模擬畫像師拿著速寫畫問我。
我點了點頭。“對，列印出來。”我其實根本沒看清他的臉，但重要的是他戴的西帽和風衣很醒目。
我快步走到老雷的辦公室。他正沉在桌面的案宗上抽菸。
“我剛剛看到證物科把東西都收了回來，你是怎麼讓那些東西變成有效證據的？”
老雷好像對我的疑問並不意外，似乎已經猜到了我會來。
“拿錢給樓道里面的一個婦女，讓她跟錄筆錄的警員說，是她叫我們來的。”老雷抬起頭望向我。兩側皺紋的眼中帶著深邃。
“你根本就不能這麼做！”
“因為每次發生兇案出現的時間，她都看見這個奇怪的男人出去，而且他不跟所有的鄰居說話很奇怪。而且到深夜他的房間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老雷繼續自顧自的說著，就像沒聽到我的話。
“你這麼做是不符合規定不合法的！”我提高了聲音。
“怪了。你剛剛都跟我說房間已經是有效證據了。不合法嗎？”老雷似乎懶得再跟我爭論，又埋頭望向桌面。
我往前走了兩步。一把拍過老雷手中的案宗。
“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要是事情暴露，你知不知道你面臨的責任？！”我飛快的瞪了一眼，又瞥了一眼辦公室，怕其他人聽到，又放低了聲音。
“責任？”
“責任？！”老雷似乎有些動怒。他猛拍了一把桌面。
他變得凝固的臉龐讓我有些瑟縮，重案組誰看到他這副神情都會一樣。
但是我這次沒有退縮。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他媽當然知道我要承擔的責任！”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非要砸開那扇門？”老雷突然的問題把我問住了。
“老子一輩子都在和法律和規矩打交道！我不比你知道？”
“跟我滾蛋！你有這閒心你去跟我做點有用的事，而不是來這跟我瞎嚷嚷。”
“我要去檢舉你！”我說的話幾乎沒有經過思考，憤怒佔了上風。
“快去！”
我轉頭就往外走去，案件的壓力幾乎讓我們都行在崩潰的邊緣。
我踏門而出，重重的關了門。整個特案組的人都察覺到了我和老雷微妙的氣氛。但是誰都沒有多說什麼。
之後我在座位上悶了一天，老雷也只是中途出來上了兩次廁所便把自己鎖到辦公室裡面。
特案組全都在不留餘力的比對搜尋著那房間內的所有線索。我們大概推斷出兇手那個新洗出照片那個骨瘦如柴的人很可能就是下個受害者，但是因為他實際的面容和錄入資訊的面容差距過大，根本就無法追查到有用線索。
那棟公寓周圍的攝像頭完全沒有拍到任何痕跡，這說明他早就知道每一個攝像頭的位置，每次都會繞道而行，巧妙避過。
林川帶著的現場蒐證勘查員回來第二次彙報說，整個房間竟然沒有一個指紋。
這怎麼可能，聽到這訊息我也十分驚訝。
老雷一聽到，更是直接不分緣由就把林川和勘查員臭罵了一頓，叫他們再去確定清楚。
因為這根本不可能。他寫了那麼多筆記，那麼多照片，怎麼可能一個指紋都沒有。
“你不好奇他長什麼樣？”我拿著筆錄本，問被叫來審訊室，單身公寓的房東。
“我為什麼要好奇？我的那棟單身公寓上百戶人，我每個人我記得過來嗎？”說話的是一個滿腹便便，穿著土皮衣的中年男人。
“講真的，雖然不知道他惹了什麼事，他是我見過最好的租客。一次性用現金付一整年的租金，而且不討價還價，也不惹麻煩事，不像那些小赤佬，每個月要去催收租，還像要了他們的命！。”
房東最後說他都是準時用郵寄付的租金，房東也沒見過這個人。
雖然到現在也沒有出現新的命案，但到現在為止所有的線索都像是一瞬間又戛然而止了。
特案組又忙碌到了天黑，從囚禁趙明一整年的耐心，我就應該想到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人，他也每時每刻在完善著自己的‘劇場’。
林川第三次從勘察現場回來，整個現場依舊是沒有一個指紋和一根毛髮，我一直反覆翻著卷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我只是在妄想得到某種靈感，可以找到漏洞和機會，一舉反擊。
但我只感覺心情愈加煩躁，瀕臨崩潰。
林川告訴我的眼睛全是血絲，我上了個廁所才發現，血絲比我想象的還要誇張。
雖然大量警員排程在搜尋兇手筆記本里的線索。我很清楚，這根本來不及。而且這些都是已發生的事情，就算理清也只是知道了前面案件的一些全委，對案件偵破沒有一點多餘的幫助。但是別無他法。
媒體從趙強那件事後也二十四小時堵在警局前。如果這樣毫無進展下去小涵只會凶多吉少。
整個特案組燈火通明，老雷被單獨叫去與上面下來的領導開會彙報。其餘老陳，林川，依依，龍陽都在絞盡腦汁的試圖找到新的發現和線索。
我則獨自在材料收集室呆了好幾個小時，望著大片被封集的資料目光呆滯，看管的普通警員已經下班了。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是我知道現在已經步入深夜。
我煩躁的掀開面前的一卷卷案宗，我突然心中升起一個我極其不願面對的想法。
因為照這樣下去只會有兩種結果：
要麼找到個機會提前抓住他，結束他的犯案。
要麼他完成七宗案件，徹底逃之夭夭。
而且現在看來，極有可能是第二種結果。
整個特案組又一次陷入了無比被動的局面。
“還是一點突破沒有？！”說話的聲音是老雷，他打斷了我呆滯的思緒。
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回過神來的我飛快的撇了老雷一眼，隨後故意沉著臉，表現得還在對下午的事耿耿於懷。
實際上我心裡堵得慌。因為老雷的臉上雖然故作輕鬆，但我確確實實一眼就看到了那緊覆的陰翳。
他剛和省領導和市領導開完會，作為特案組的組長，案件遲遲沒有突破，沒有任何有用線索，就像局長說的，所有雷打下來必定是第一個砸在他的頭上，現在大半夜都還有不少媒體堵在警局下面，外界的媒體雖然不知道特案組，但到處宣揚懷疑的整個白雲市警局的能力是否存在問題，辦案不力，領導們再如何站在我們這邊，估計心裡都會多少升起一些類似的想法。
因為媒體的懷疑，實際上我們都很清楚，只不過是民眾想法的放大，如此兇劣的案件卻沒有找到犯人，乃至嫌疑人，難免人心惶惶。
老雷看了看我的面旁，似乎就猜到了案情的進展。他隨後不知道從哪拿出兩個大袋子擺到材料室的鐵桌前。
一邊全是樓下大排檔的夜宵。炒田螺，水餃，龍蝦粉，烤魚。幾乎應有盡有。另一代則是小瓶裝的白酒。
香氣頓時衝上鼻尖，我的肚子立馬起了生理反應。我才注意到從醫院包紮完頭回到警局的十多個小時裡什麼都沒有吃，連水都沒有喝過。這幾天都是這樣。
“辦公室那邊已經派人送過去了，我自己買給我倆的，加了點餐。”老雷一把拉過旁邊的椅子坐到我對面。對著宵夜搓了搓手。
“你不是說你要去檢舉我？我怎麼沒聽到訊息。”老雷笑了笑，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看著我。
“現在去檢舉你對案情有什麼意義？”
老雷低頭笑了笑，把手中的水餃盒開啟遞到了我面前，還遞過來一雙筷子。
“你想過我下午說的話嗎？”
我抬頭望向他。我們兩人的眼神都沒有迴避。我在想他說的是什麼。
“我為什麼當時非要砸開那扇門……”
我拿起筷子的手，沉默起來。
過了好一會，老雷笑了笑，嗦了一顆螺絲，又拿著筷子夾了我面前的水餃吃了幾口。
“你想過萬一小涵在裡面嗎？萬一有其他受害者在裡面……”這一次是老雷抬起頭緊盯著我。“你知道當時我想的是什麼嗎？”
“什麼？”
“你說的規矩沒有人命重要。”
我注意到老雷嘴唇不自覺的顫了顫，他低下頭隨後又看向我。
“假如我們因為遵守規矩而害死了人……”
“我想，如果我到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我根本承擔不了這個……”
老雷這話一出，幾乎讓我心頭一顫。
我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要落下來了。但是我忍住了。
我放下來手中的筷子，開啟了一瓶白酒遞到師夫面前，隨後我也拿了一瓶一口氣喝了一大口。
“阿非，我做這兩件事我都是準備承擔責任的……”
“我們做很多事的時候都是不能做到絕對正確的。有時候我們只能選擇從整體上看是對的事。”
“規矩是人定的，規矩很重要，但我們能夠堅持做對的事，更加重要。”
“人命關天……”
老雷說完，我們兩個都沉默起來，都在悶頭的吃著東西，第一二瓶酒很快就喝完了，直到第三瓶入喉的時候，酒意的湧起才讓我感覺輕鬆了許多。
後來酒意上來，我們聊了很多其他的，師父跟我說了很多玩笑話，我樂的不行。
我們也說了一些案件，但是我們都沒有說小涵，因為我們知道這是我們心間上的陰翳。
“你知道問題在哪裡嗎？”師父搖晃著腦袋開口問我。“問題在於如果他是個惡魔，那就輪不到我們來做這些事。想破腦袋的應該是那些天使和上帝。”
老雷搖了搖手上的酒瓶灌了一口，隨後快速的夾起一撮烤魚往嘴裡送。
“但是他並非惡魔，阿非，他只是一介凡人。”師父說著定睛望著我。
“是凡人他就一定可以被打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無論他現在看起來多麼堅不可摧。”
我點了點頭，陪了師傅一口，嚼著口中的花生米。
師父像是喝醉了。閉著眼杵在板凳上定了好一會，隨後他長長嘆了口氣才開始說話。
“這些年我看的太清楚了，這個社會總是有很多地方對冷漠姑息養奸，甚至把它當成是美德。”
“因為比起應付生活，比起要改變身邊的困苦，沉迷於藥物，毒品，慾望要容易得多。就像去偷總比努力去賺錢容易得多一樣。就像打孩子要比養育孩子容易得多。到處都是這樣……”
“師父你在說什麼？我們現在講的是這些瘋子，是這些精神病。”我搖了搖頭，插上話道。
“是嗎？”師父說著突然開眼看著我，他盯著我的面旁看了好一會，隨後又轉頭望向窗外徹夜閃爍著的霓虹燈。
“我們在講的不一直是我們自己嗎？”
師父突然說起的話又一次讓我們沉默起來。
之後我們談起社會問題的始末，我們都觀念幾乎都是一致的，社會無論如何發展都不會變得絕對，總會又惡存在。由此小時候的環境教育的重要性就尤為重要，師父甚至趁著酒意說他很久以前也曾差點有過小孩。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他說這個。
“我和你一樣大，大一點……差不多吧！那時候我身邊也有段感情，幾乎就像你和……
”師父到嘴邊的話沉默了。
隨後又開了口。
“就像婚姻一樣，她當時也懷孕了，但我記得有一天早上起來我來到警局，就像和以前很多次一樣，我又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案發現場。”
“阿非你知道的，雖然做我們這行到最後，都會因此變得麻木，但是那一天我突然第一次感覺到無比的擔憂和抗拒，我記得我當時在想，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阿非？”
我盡力止住了我因為醉意搖晃不斷的頭。我看向師父，示意我在認真的聽。
“我在想……”
“孩子像白紙一樣整潔而純粹，他怎麼能在這樣的世界中成長？
“我怎麼能夠把孩子帶到這種世界來?”
“你猜我當天晚上我回去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師父低著頭冷冷笑了笑。
“我告訴她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一開始她不同意，但後來我勸服了她……”
“可我想要。”我突然打斷了師父的話。聲音蒼白而有力。
我突然蹦出的話連我自己都驚訝。
師父沉默了一會。繼續說了下去。
“當時我想的是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後，再去考慮這些事情，我現在也覺得我做了正確的決定。”師父望著我，眼中帶著深意。
“但是你知道嗎？”
“到現在……”
“但是到現在我才越發明白和知道……”
“無論社會發展到何種地步，世界也不會只因為一兩個人就變得更好，罪惡也永遠都不會因為一兩個人，幾個人就消失不見。”
“你知道嗎阿非？從那過後我每天都希望自己當時是做了不同的選擇和決定，我現在告訴你，我剛剛說，我當時是做了正確的決定。”
老雷撐著頭，笑了起來。
“我說我當時做了正確的決定是因為……”
“是因為……”老雷的聲音哽咽。
“是因為……見識了這個世界太多醜陋，然後無法再愛這個世界的人是我。”
老雷重重的一口喝下了杯中所有的白酒。
我透過朦朧的燈光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溼潤。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這不就像你經常說的一樣，這世界值得我們去努力，也因為如此，它也會變得更好。”
“我是無法再愛這個世界了，我無法做到，但是你——
“你一定可以！”
老雷說著看著我，他乾癟的眼睛中，眼淚幾乎要流了出來。
“外人不知道，但我，林川，依依，龍陽，老陳一直都知道你才是特案組最鋒利的那把刀，小涵和孩子還在等著你，你不能就此倒下和放棄，阿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