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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是延綿不絕的黑暗潮水，捲起的巨浪四處翻騰，我就一直這樣在半睡半醒間不斷的被浸溼和拉扯。
當我有意識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窗外雷聲由遠及近，陰雨嘩嘩不絕。陰沉昏暗的空間給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傍晚了。
我看了一眼手機，十二點，離我和師父定的鬧鐘還有一個小時。我只睡了四個小時。我走到客廳的時候，師父正靠在窗邊抽菸。
我什麼都沒說，過去和他要了根菸，我們就這樣站在窗邊，仍由雨點從外飛進，帶著冰涼的觸感濺溼在我們身上。
“結果出來了。”我的煙抽到一半，師父把手機遞了過來。
我身體先是一顫，像是反應遲鈍般思索好一刻。
“為什麼不叫醒我？！”我飛快的奪過他的手機。
網購剛剛興起，書籍並不齊全，圖書館借閱需要登記本人和其身份證，我們睡之前就想到個點子，也許在麵包車消失的華南區查一下誰在近幾年借讀《失樂園》《神曲》《聖經》之類的書可能會有線索。
“剛發來的資訊。”師父喃了喃。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資訊，手機上的這人書單十分陰暗，《懺悔錄》幾乎是他長期準時進行還借的書，其次便是《返璞歸真》《上帝之城》《聖經》，列表中《失樂園》和《神曲》他只借閱過一次。往後的書單列表上，其餘全是《束縛》《黑暗的心》《褻瀆》《羅生門》《殺人犯與瘋子》之類的。
“只有這人和我們找到最為相像，他地址查出來了，我們只能去碰碰運氣。”
“不是運氣。”我走向客廳，拿起外套。
老雷沒有說話，眼神中帶著疲憊的疑問。
“這些全是天主教的經典書籍。”我眯了眯眼。
“我們推斷都是因為那句話，沒有證據，而且透過借閱記錄調查身份，透過人名隨意調查身份住址也是不符合規定的，我是透過關係查的。我們說不定都要被罰。”
“規定沒有人命重要。”我上前走了兩步，聲音變得冰冷，把口中的菸頭丟進不絕的雨水中。
“我的意思是，只能我們自己去。”
我點了點頭，轉身就準備往外走去。老雷從後面抓住了我的肩膀。
“把你的配槍準備好。清醒點，萬一你說的是真的。你不太像是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什麼人……”
我們根據地址來到華南區接近邊緣的一個單身公寓，整棟樓是一個幾乎全都向外出租，整棟樓只有樓梯，樓梯在中間和兩側的盡頭，每層樓的房間在三個樓道的中間，幾乎每一層都有近十戶住民。
我和老雷披了一件皮衣，昏朦的天空似乎把這棟樓也吞沒了，樓道上的昏黃燈泡也像蒙上層了霧，變得暗黃。雨水隨著我們的腳步從皮衣上滑落。
“407。”老雷上樓小聲嘀咕了一聲，幾乎還沒有他的腳步聲大。
我點了點頭。不自覺的撫了一下插在腰間的配槍，像是這樣就能帶來安全感。
特案組幾乎很少親自前往現場，心跳也隨著不斷踏上的樓層狂跳起來。
“等會我負責交談，你負責情況控制，你在聽我說話嗎？小非？”老雷快速望向了左右兩側，低聲在我耳邊喃了喃。
我僵硬的點了點頭。我又撫了一下腰間的配槍，又感覺不是很自然，但是不感覺隨時觸碰到又不能安心。
閃電在遠處撕扯過短暫的亮光，我們從四樓的樓層往左側深處的房間走去，整個樓道安靜的怕人，只有屋外不斷沖刷的雨水聲，和時不時分不清方向的電視聲。
老雷走了兩步，又回頭撇了我一眼。
“你還好嗎？”老雷一把拉住了我的肩膀。“你別太緊張，他有可能不是我們要找的那人……”
“他肯定是！”我瞪大了瞳孔，咬了咬嘴唇。我很難形容我的感覺，是害怕嗎？我不知道，可能有一點，但是害怕並不是來自於兇手，我在想能做出這樣事的人，在現實生活中會是怎麼樣一個人，他會有哪些特點。
我害怕他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同時我又不想他和我想象的一樣。
我們停在407門前的時候，我突然鎮定起來了，我知道我害怕的是什麼了。
我害怕的是未知，恐懼來源於未知，我害怕的並不是這個兇手看起來有多麼窮兇極惡，我害怕的反而是他看著會有多麼和善和親人。我害怕的是背地做出這樣窮兇極惡的事的人，可能就是每天熱情跟我們打招呼的鄰居，可能是在人潮擁擠的公交車上給人讓座，他可能也會跟你攔下即將關閉的電梯門，我反而害怕他就是很平凡，很普通的長相。
因為這證明了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這樣的人。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頭猛獸，如果不對心中的善惡把關，我們就會變成猛獸。
“砰！砰！砰！”老雷的敲門聲短暫而又急促。
我的呼吸抽緊了。
“砰！砰！砰！”
“砰！”
老雷正要再敲門的時候。
“老雷！”
我此話一出我嘴角就梗住了，感覺身體繃的死緊。
老雷看了我一眼，注意到我望向遠處樓道的眼神。
右邊樓道口上站著一個穿著修長風衣的男人，這男人抱著一盒用紙袋裝的東西，頭戴一個西帽，我們盯著他，他也在看著我們，我們就這樣全都定住了。
他突然往我們走了兩步，昏黃的燈光混著窗外的陰沉，一道閃電帶著低聲轟鳴在遠處閃過，暫放的亮光依舊看不清他的面龐。
“趴下！”老雷嘶聲大喊。
遠處的男人另一隻空的手抽向懷中。
我來不及反應。
“嘭！！！”
一聲幾乎要撕裂耳膜的爆響貫穿整棟樓。
子彈從槍膛噴薄的火光刺目。
瞬間，樓道盡頭的玻璃碎裂。
他竟然有槍！！！
老雷把我撲倒，我倆趴到了地上。
等我再次抬起眼的時候，他已經跑下了樓梯，樓道急促的腳步回聲不斷傳來。
“受傷了嗎？”老雷半蹲起持槍，飛快的撇了我一眼。
“沒有。”我有些發愣的搖了搖頭。
“他下去了！”老雷飛快的跑到中間樓道口。警惕的持槍搜著可能藏人的角落。
“嘭！”又一聲槍響劇烈的在樓道爆響，緊接就是樓道玻璃碎裂的聲音。
雨聲瞬間綻放。
“老雷！”
“我沒事。”
“他到三樓去了。”
整個樓忽然到處爆發出驚聲的喊叫，和嬰兒的哭聲，全都混成了一片。
“媽媽！媽媽！媽媽！”
我飛快的抽出配槍跟了下去，一個小女孩不知道從哪哭嚷著跑了出來，他的父親探出半個身子。
“出什麼事了？！”
“別他媽跑到走廊上來！”老雷嚷罵道。
“我們是警察。”我拿出警徽。“趕緊回去！”
“我們分頭追。”老雷飛快的囑咐了一句，便向著右側的樓道跑去。我也回過神飛快的向另一側跑去，我才剛跑到樓道我就聽到了咚咚的腳步聲。
我才剛到二樓，樓道上的腳步聲就消失了，我伸頭往下望也沒見人影。
突然，一聲尖叫從二樓某個房間響徹開來。我飛奔而去，我太清楚他能做出什麼事。
這房門大開，我剛飛奔進門，就看到盡頭修長風衣的男人，他一看到我，便往房間內側跑去。
“快趴下！”我大喊一聲，一對夫婦在客廳抱作一團蹲到原地。
我剛跟到廁所的窗臺，剛想探頭，一聲凌厲的槍響便充斥而來，瓷磚在耳旁碎裂，我只感覺左耳嗡鳴聽不到聲音，脖頸上暖暖的。
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看到那人在蓄水池旁飛奔。
被他跑了就完了！
我顧不上那麼多，從窗臺翻越出去，跳到窗邊的蓄水臺，雙腳猛烈的震動帶著刺痛。我想起身，但是地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嘭！”我在地面開了一槍，雨水模糊了視線，風衣男腳一瘸，大叫了一聲，隨後憤怒的回頭朝我開槍，我往旁邊翻滾，過了半刻，才又起身追去。
雨叮鈴越下越大，漫進我睜大的眼睛裡有些刺痛。我看著地下被迅速沖淡的血跡四處張望，幾乎找不到他的人，什麼也聽不到，只有不間斷心跳，雨聲，和蔓延的悶雷。
我知道他在這！
腳步因為焦急，摔了一跤，一爬起來就感覺胸口刺痛，像是刀子扎進了肺。
我感覺眼前發黑。
“你跑不了了！”我大喊。我快速的揮舞著槍，謹慎的望著四處，四面密集的高大電箱，每個地方他都可能探出身來。
我的聲音迅速被雨聲遮蔽，漫天的大雨嘩啦啦四處灑落，天空昏暗什麼都看不清。
我每呼吸一口胸口就傳來一陣咧嘴的劇痛。
我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我注意到前面電箱的瓷磚下，鮮血的血沫在雨水形成的細小旋渦上盤旋。
我咬著牙，頂著疼痛。
他就在我旁邊！
我全身繃緊了，雙手緊握著槍，擦著扳機。
雨沿著我的額頭不斷滲進眼睛。
我試圖分清雨聲之外的動靜，只要有一個不對勁我就會開槍。
……
嘩嘩嘩嘩，雨水嚴密不絕。
嘶——雷聲閃過綻放出一陣短暫明亮的絢爛。
……
“咔！”身邊的電箱傳來一聲低微悶響。
他就在電箱後！！
我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往前蹬去。
“別動！”我嘶聲大叫。
但是前面空蕩一片，只有地面留下一圈濃厚的血跡。
緊接著，電箱的悶響從頭上傳來。
我心中一陣冷顫。
完了！
他在我頭上。
他在電箱上！
我剛想抬頭。
就感覺眼前一黑。劇烈的疼痛從頭頂上傳來。
我蜷縮癱倒在地上，意識模糊，胸口的肋骨也像是斷了般帶著刺痛，我感覺我沒法呼吸，嘴裡混進了泥土和雨水。
我強忍著劇痛，求生的本能讓自己恢復了一些意識，可我感覺握得生疼的右手上很空。
槍掉了！！
我在地上攀爬，我四處偏頭找著槍。
忽然，我身體止不住猛烈的一顫，我幾乎僵在了原地，背脊和額頭更加發寒，冒出了比雨水更涼的冷汗。
我透過面前水塘的倒影，看到了我前面彷彿深淵般升起的人影。
很快，我的頭上便傳來鋼鐵冰冷的觸感，帶著圓形的缺口。
有什麼東西頂住了我的腦袋。
我的呼吸抽止住了，我感覺疼痛瞬間消失了，就像時間靜止了一樣。
是槍！！！
“不……”我本能的從嘴唇裡面顫抖的發出聲音。
溫熱的鮮血從我被打破的額頭上往下淌。
“不……”
“不……”
我最後的視野瞥到他模糊覆滿陰影的面龐，和冷酷黑皮手套上緊握的槍。
我緩緩閉上了眼睛，我從未感覺死亡離我如此之近。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