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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白雪覆蓋了整座玄清宮內大大小小的樓閣臺館，如同一場盛大肅穆的祭禮，祭奠著我們從前的種種歡樂與哀傷。
許多事情來得如一場噩夢般殘忍決絕，讓人一瞬間盡失所有。
雖然同在一個身體裡，但我現在依然還無法實時體會到如飛公主的內心。
我不知道，一個曾經如冰山上的雪蓮一樣高貴、熱烈的公主，一個被全天下的男子視為夢中之神的女子，在一夜之間失去最愛的男人，失去父母的信任，失去所有的光環和地位，活得像一條無人問津的狗一樣，會是什麼心情。
“玄清宮？不如叫它‘活死人墓’！”假寐中的公主突然像是讀懂了我心裡的話似的，她抬起頭，望著漫天的白雪，氣鼓鼓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不”，我立即反對。“主人，我們再也不會死了。”
“為什麼不會？如果不是你來到我的身體裡，我倒是願意一死了之。”公主淡淡地說。
“主人，你聽說過嗎？貓，有九條命。”我笑著說。
如飛公主慘然一笑，說道：“那我想死也死不了了嗎？”
我狡黠地點點頭。
“那好，如果你非要活下去，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公主的眼神變得犀利。
“答應你，找到殺害公子蠻的兇手，替他報仇。”沒等她說完，我就說出了她想說的後半句。
“你倒是不笨。”她白了我一眼。
我微微笑了一下，豎起一根指，作出“噓”地動作，表情馬上變得嚴肅起來。
“你的仇人到了。”我說這句話時，聲音很輕，輕到只有公主能聽到。“你能聽到腳步聲嗎？”我問。
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搖搖頭。
看來，她與我尚未達到心神相通。
我閉上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
是的，我的判斷沒錯，是那兩個人。就是在公子蠻臨死的前一天晌午，我在樹林裡不小心聽到他們對話的，那兩個殺手。
他們的腳步聲，喘息聲，那些細微的頻率振動著我的耳膜，挑起了我熟悉的神經。
他們終於送上門來了。
“沒錯，就是他們。”我興奮地對公主說，“老天還是給你留了一個機會，但是，你得讓我知道，你心裡到底是想跟著公子蠻而去，還是想活著替他報仇？如果你想死，那不如我們就等著他們來，給我們一刀，死個痛快。如果你還想報仇的話，那我說不定還真的能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我要替子蠻哥哥報仇！”公主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
我的眼角露出微笑，打心眼裡為公主感到高興，因為這就是我這一百多日以來，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用自己的真氣慢慢逼退她體內的陰邪之氣的效果。
她心中對死亡的執念正在逐漸退去，而重新對自己的生活賦予了意義。
“好的，主人，那你就等著看好戲吧！不過，”我停了一下，說：“主人，以你的聰明，大概能猜到他們找來這裡的目的吧？”
“他們一定是來殺我的。”公主的神情非常鎮定，這是一般女子所不及的。
“他們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公子蠻，那他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你，我說得沒錯吧？”我問她。
公主不說話，似乎並不想承認。
“我知道，你現在想親手殺了仇人，以解你心頭之恨。但是，你也要明白，以你的武力，是絕不可能戰勝他們的。”我一邊聆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尋找藏身之處，並繼續勸說公主。
此時，我已經不再擔心外面兩個刺客，因為，我已經聽到，他們剛剛出手殺死了外面執勤的兩個甲士，而他們打鬥的身手和水平，在我之下。
但令我擔心的是，公主這尚未復原的陰晴不定的魂魄，依舊佔據著身體的主控權，如果她趁我與別人打鬥時，突然做出我意料不到的事情來，不知道將會是何結果。
我不能讓這種危險的事情發生，因為殺手是來要命的，假若我一旦失手，那公主的性命就真的只能活到今日了。
殿外傳來一聲鳴鏑之響，一束火光還未迸射出去，便被不知什麼東西擊落，陷入這及膝深的雪地裡，瞬間熄滅。
一定是寺人發現了刺客，試圖向城裡傳遞訊號時，被殺了。
殺手的腳步飛快地摩擦著積雪的地面，他們像兩隻蒼鷹一樣，向著清涼殿盤旋而來。
“如果你今日要報仇雪恨，就必須一切聽我安排，否則，咱們兩個人就只能像外面的甲士和寺人一樣，悄無聲息地埋屍此地了。”我急切地說服公主，想要聽到她肯定的回答。
“我憑什麼信你？就因為你是一隻貓轉世而來的嗎？呵，我憑什麼相信一隻貓可以打敗兩個頂級殺手？”
公主一邊任憑我帶著她奔向秘書閣內的一處休憩室內，那是她從前與公子蠻偷偷幽會，纏綿的地方。一邊還是依舊不依不饒地與我爭辯接下來這具身體的主控權。
“就憑我以一己之力救活了你，讓你能夠活生生地見到殺害公子蠻的兇手，替他報仇。我想你心裡應當知道，你自己是走過一番鬼門關的人，如果不是我捨身相救，你也許永遠都沒機會知道，公子蠻是怎麼死的，他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遺言。”我有些著急，說話已經有些不顧主僕之分了。
公主愣住了。
突然間，兩行眼淚撲簌簌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急忙擦掉眼淚，蹲下身子，透過門縫謹慎地觀察外面的動靜。
他們似乎還沒找到這裡來。
我舒了口氣，低聲安慰公主：“抱歉，主人，我剛才不該說那些話。”
公主沒動，我又繼續解釋道：“請主人務必相信烏乎，我雖曾是一隻貓，現在也僅僅是一個八歲的孩童，但主人你有所不知，我的生命比你久遠太多了，認真算起來，我能記得的經歷，已經有四百年的時光了，這四百年以來不管我轉世投胎成人還是動物，我所掌握過的知識和技能都在疊加累積，從不曾被遺忘過。你想想看，是你這十四年的功夫厲害，還是我這四百年的功夫厲害？”
情急之下，我只能據實相告了。
“四百年？你是在嚇唬我嗎？”公主冷哼了一聲，露出不屑的神情。
我開始沉默。
“啊......”突然間，她差點驚叫出聲，我急忙運功封住了她的氣息。
為了儘快說服公主，我剛才使用通靈之術，在公主的腦海中閃現出了我的記憶中，最開始那一世的部分記憶。
那時，我是一個武士。
早在上一個朝代，也就是商朝，末世商王帝辛身邊貼身保衛的武士之一。我身長八尺有餘，眼如銅鈴，滿面黑鬚，在聽到商王帝辛發出的命令之後，以迅雷之勢，在三招之內徒手製服了一頭威武的成年巨象。
顯然，公主被我這個記憶中的形象震驚到了。
過了一會兒，我鬆開氣息，搶在她前面開口說話：“主人，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
她呆呆地點了點頭。
“好，那你就安心看我替你手刃仇人吧！”我痛快地吐出這句話，眼睛狠狠地盯著門縫外的動靜。
皚皚白雪，映襯著淡淡月光，除了枯樹迎風吱吱作響之外，一切都顯得異常安靜。
可我還是聽到了細細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他們顯然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藏身之處。
我飛身坐上臥榻，閉起眼睛，擺出如同禱告的姿勢，靜靜地等待他們動手。
“嗖”地一聲低響，一道寒光帶著一個黑影飛入屋內，門未開，只是窗上的裱紙被刺穿了一個洞，帶著冬日凌冽的北風“呼呼”作響。
我沒有動，也沒有睜眼。
“你是如飛公主？”那個黑影低聲問道。
“是。”我說。
“你不怕我殺了你？”他語氣中帶著微微的怒火，一個衣衫不整的弱女子，竟對他這個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置若罔聞。
“你就不怕我反殺了你？”我語氣平和，身體依舊紋絲不動。
他愣了一下，沒料到會聽到這樣冷靜的反問。
“你到底是誰？”他的耐心逐漸消失，似乎不相信深宮之中，居然有如此臨危不懼的公主。
“我就是你要殺的人。”我睜開眼睛，盯住他的眼睛。他手執長劍，劍鋒正對著我的眉心，頭戴斗笠，面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
只聽“嘶”地一聲，他下身搖晃了一下，眼睛痛苦地往下看著自己的命根子。
那裡的一處動脈已破，血流如注，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連同破掉的半截衣衫一起掉落在地。
貓爪抓人的動作，可以快到對方意識不到自己受傷。
趁他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血紅的傷口時，我伸出兩指，夾住他的劍尖，用力一扯，他整個人都順著我的方向倒過來。
我迅速扯過劍柄，反手將他的劍刺入他倒過來的胸膛。
“哧”，他的右邊的胸膛被利劍刺穿。
“果然是把好劍！”我讚歎道。
他抬起雙手，想要抱住我的脖子。
我左手順勢抱住他的腦袋，然後把自己的嘴巴湊了上去，吻住了他。
他的身體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後癱倒在地，一動不動。
我還沒來得及喘氣，屋頂上突然“轟”地一聲巨響，炸開一個大洞，隨著坍塌下來的殘梁斷木而俯衝來的，是另一個蒼鷹般迅猛的黑影。
我急忙飛身跳出窗外，在雪地上打了個滾，站了起來。
那團黑影也跟著跳出來。
與前一位一模一樣的身高，一模一樣的打扮，還有一模一樣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