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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是一座峽谷。
而且是一座遠離人群，與世隔絕的峽谷。
與白天仙境般的的金碧輝煌不同，夜晚的正德宮，寒氣逼人，邪氣攝人。
這裡幾乎沒有百姓，沒有城池，但是卻又有著一支強大的軍隊。
我夜夜都能聽到在這座正德宮北面的某個地方，有超過十萬的兵馬在連夜操練，士兵們的長矛和刀劍鋒利無比，在黑夜之中劃破空氣時，帶著殘酷與邪惡的呼嘯之聲，就像無數冤魂在夜裡哭泣一樣詭魅。
這究竟是怎樣神秘的一個地方？長大之後的小子，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但與我不同的是，公主來到這裡之後，似乎每晚都睡得很香。
自從公子蠻死後，她幾乎夜夜都會哭著從夢裡驚醒，然後像一個瘋子一樣暴走，大叫，咒罵，悲泣。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穩地持續地度過任何一個夜晚。
我很珍惜這樣的時光，因為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一段時間，公主內心的崩裂和破碎，也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短暫的寧靜，對公主而言，是多麼珍貴。
只是，這種情形對我而言，卻是進退兩難。
經過這一百多日的反覆思考，我現在很確定，小子就是殺害公子蠻的幕後主使。
最初的時候，我懷疑過鄭國公，懷疑過姚妃，因為我把公子蠻的死，想得太簡單了。
我以為，公子蠻的死，是因為他要偷偷帶著如飛公主私奔，而此事被姚妃知道後，稟報了鄭國公，以至於，不知是鄭國公還是姚妃，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選擇暗殺公子蠻，從而阻止公主做出有悖倫理和有害國家前途的錯事。
而眼下看來，我當初的判斷是完全錯誤的。
以 小子如今的樣貌看起來，他的身份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孤苦無依的小書童了，而是一個威風凜凜野心勃勃的權力之主。
以他所擁有的權力，怎會聽命於當初趕走他的鄭國公和姚妃呢？
至於，小子擁有何等的權力，一時難以確定，但看他的宮殿和穿著，他一定是享受著王侯般的尊榮，或者說，他是有心稱王稱霸的。
那麼，公子蠻對於小子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他為何要置他於死地？
難道，難道還是因為如飛公主嗎？
難道，小子會因為自己對如飛公主的愛而不得，而嫉恨公子蠻近水樓臺先得月嗎？
難道，愛情的力量，會令一個下人對自己的主人痛下殺手嗎？
我難以置信。
在這幾百年的輪迴裡，對於人而言，我一直都是下等人的身份，甚至是下等的生命，我曾做過商王帝辛身邊的武士，也做過一株荒山野嶺中的野草，一隻疲於奔命的小貓，一個不會說話的僕人。我對人類一直都懷有敬畏之心，尤其是對自己的主人。
在我心中，主人給了我穩定的住所，給了我豐富的食物，並讓我擁有了有用的知識，技能。所以，主人是我要用一輩子去報答的恩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主人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會萬死不辭，即便他們要我交出性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雙手奉上。
這是做下人或者下等生命的宗旨。
而像小子這樣大逆不道謀害主人的下人，真的該死。
如果我是公子蠻身邊的人，我此刻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小子，為公子蠻報仇。
可是，我的主人是如飛公主。
而如飛公主似乎對小子有著特殊的眷戀。
我想，如今她心裡也很清楚，小子和那位黑衣殺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和公子蠻的死，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她依舊可以這樣安靜地沉睡在這個陌生的宮殿裡，就好像在她心中非常篤定地認為，只要有小子在身邊，她就會很安全。
“子蠻哥哥，子蠻哥哥，你等等我呀！”，公主一邊說著夢話，一邊從睡夢中笑著醒來，睜開眼睛，看著身邊陌生的一切，笑容瞬間從臉上消失。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矇矇亮了，估計已經過了卯時，我又這樣胡思亂想了一夜。
我現在也只能胡思亂想了，因為現在這個正德宮，可不像玄清宮那樣冷清，這裡到處都是伺候衣食的婢女和寺人，到處也都是穿盔戴甲的帶刀侍衛。
我沒有機會和公主說話，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些人的眼皮底下，我不確定，他們到底是在伺候公主，還是在監視公主，我也不確定，這些看似如花似玉的婢女，到底是不是像她們表面那樣溫婉體貼。
聽到公主醒來的聲音，簾外伺候的兩個婢女已經端了一壺茶，一個金盆，掀起簾幕，為公主伺候起床更衣了。
她們的動作十分利索，下手很輕，很安靜，公主不問話的時候，她們不會主動說話。
“小子，哦，那個......”公主開口，不知道該如何對下人稱呼小子。
“貴人，你是想問正主嗎？”其中一個婢女體貼地問道。
“正主？”公主對這個稱謂感到奇怪。
“是的，正主就是我們這裡的主人，接你回來的那位公子。”另一位婢女回答。
“哦”，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他是你們這裡的主人嗎？”
“是的，貴人。”兩個婢女齊聲回答。
“你們主人這麼年輕，他還沒有成婚嗎？”公主的這個問題，聽得我都想笑，這兒時的夥伴，一上來就打聽人家是否婚配，甚為不妥吧？而且，貴為公主，你就不能矜持一些嗎？
兩個婢女相視一笑，搖了搖頭。
“那他？”公主坐起來，正想繼續好奇地追問，外邊傳來了一串腳步聲，小子和幾個隨從疾步而來，隨從們在寢室門外停下，只有小子快步進來，直接到了公主的臥榻跟前。
“飛兒”，他歡喜地喚道，“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公主見到小子進來，也並不避諱，只是突然嬌羞起來，拿錦帕遮了自己的臉，只露出眼睛來，看著小子，嗔道：“好小子，你見本公主都不知道預先稟報嗎？”
看來，如飛公主在這正德宮裡，還真的很快就恢復了自己公主的身份。
見公主今日突然調皮了起來，小子竟也開心地配合她，故作驚慌地彎腰長揖，道：“小子該死，不知公主尚未梳洗完畢，寶珠未戴，金玉未佩，神光未發，我就搶先一步目睹了公主質樸的素顏，真是羞煞人也，羞煞人也！”
“你這個小壞蛋”，公主聽到小子這一番調侃，樂得咯咯笑成一團，又故意將錦帕丟在小子臉上，罵道：“你給我出去，出去，待本公主身體好些了，再來收拾你！”
旁邊的兩個婢女見此情景，笑眯眯地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如飛公主和小子兩人，打鬧敘話。
見奴婢們退去，小子便一屁股坐在了公主的臥榻邊上。
他一邊拿手整理著公主臉上凌亂的髮絲，一邊繼續笑著調侃公主。
“多年未見，如飛公主的姿色沒有什麼長進，可是這臭脾氣，倒是見長不少了呢！”
“你說什麼？臭小子，找打是不是？哼，看我怎麼收拾你！”公主假裝憤怒地回敬他，用拳頭連續捶打著小子的肩膀，“多年沒見，你這個臭小子的嘴巴倒是越來越惡毒了。”
“哈哈，哈哈！”小子被公主的拳頭越捶越開心。
兩個十多歲的少年男女，就像是七八歲一樣，在床榻上打鬧起來。
鬧了一會兒，公主累了，畢竟身體才剛剛恢復，她便一頭躺在竹枕上，一邊笑，一邊大口喘起氣來。
小子見狀，也躺在公主身邊，將自己的一隻胳膊穿過公主的脖子，另一隻胳膊環抱著公主的腰，柔情蜜意地盯著公主看起來。
這情景，我，我有些不敢再看下去。
可是，公主她也卻並不害羞，而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用她那迷人的墨藍色的眼珠，回看著小子。
我只好尷尬地忍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