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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晨鐘驟然響起。
卯時，天還沒亮 。
初秋的太陽慢吞吞的，還沒升起，只有東方天空中露出一片魚肚白，悄悄地暈染著墨藍色的天幕。
這一夜太漫長了，我站在清涼殿外，定定地等候著太陽點亮晨曦，也點亮這令人不安的避暑行宮，玄清宮。
秋來了，大多數的王室貴族已經跟隨著鄭國公回到王宮去了，只有如飛公主給自己找了個藉口，聲稱自己還是怕熱，於是被鄭國公特別允許，留下來再住幾日。
沒有了往日人聲鼎沸的熱鬧，這偌大的宮殿，竟充滿了枯敗與肅殺之氣。
“報！”
遠處塵土飛揚之中，趕來兩匹快馬，身上馱著兩個鄭國公身邊的信使，手中高舉著令牌，疾馳向玄清宮宮門。
我定了定神，從殿外躍身而入，急忙快步走到公主就寢的清心閣外站定。用眼神示意門口的兩位侍女青兒和紅兒進去伺候公主起床梳洗。而我依舊站立在門口，像一隻聞到危機的狗，在微弱的晨光之中，等著保護主人。
“報！”
清涼殿的主管寺人無徹從廊上急急走來，手裡端著一卷信箋，停在我的面前。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巴抿成一條線，眼睛慌張地看著我。
“小啞巴，快去，去稟報公主，宮裡來旨了。”
我眨巴著眼睛，並沒有動。
“快去呀，急事兒，你就別在這裡磨蹭了，我今天可啥吃的都沒帶，沒東西賞你。”無徹用他埋怨的眼神催促著我。
我還是沒動。
他不催我也知道，這是急事，尤其對於如飛公主來說，是天大的事。
我一夜沒睡，就是在等這一份告知，猶如在等一隻註定會落下來的靴子一樣，此刻，靴子落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我只有用這冷靜到近乎痴傻的表情來面對，這必將驚天動地的訊息。
“哎，你這孩子，關鍵時刻掉鏈子，聽不懂人話了是吧？”要不是顧及公主的臉面，這位寺人無徹急得幾乎要抬腿踢我了。
“何事如此喧譁？”如飛公主清澈動人的嗓音從屋內飄然傳出。
只見青兒疾步走出門來，站在我身邊，糾著眉心，對著寺人無徹，壓著聲一頓訓斥：“誰這麼大膽，一大早的在如飛公主這裡大聲嚷嚷？你有幾個腦袋？吵了公主的清靜，你該當何罪？”
寺人無徹聽到訓斥頓時緊張地匍匐在地，雙手高舉著手中的信箋，高聲唱道：“主公有旨，請如飛公主速回正和宮，面見聖駕，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青兒也頓時愣住了，急忙上前接過信箋，轉身走入內閣。
不一會兒，青兒又出來帶著寺人無徹走進內閣。
我還是站在門口，腳底像粘了漿糊一樣，一動不動。
但是，一公里以內的聲音，我幾乎都可以聽到。別忘了，上輩子，我是一隻貓。
如飛公主應該還在梳妝打扮，她坐在銅鏡前，任由紅兒為自己梳著髮髻，她的聲音，清脆中帶著晨起的慵懶，“父王這麼急見我，究竟所為何事？”
“稟公主，宮裡來的信使告訴我說，是關於公子蠻的事情。”寺人無徹聲音低低地答著。
“砰”地一聲，如飛公主猛地站起來，撞得紅兒手中的鳳凰木梳跌落在地。
“公子蠻？”公主的語氣焦急起來，“公子蠻出了什麼事情？”
無徹支吾著。
“快說呀，公子蠻出什麼事情了？”公主的聲音尖銳起來，彷彿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
“他他他，他好像死了。”
“什麼？你說什麼？”公主的聲音顫抖著，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咬著牙關，一字一句地顫抖著聲音，厲聲呵斥，“無徹，你大聲給我說一遍，公子蠻，他到底怎麼了？大聲說！”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我也只是聽他們說，公子蠻，公子蠻，他，他他他，昨夜在宮外被人，被人殺害了。”無徹匍匐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哭腔。
他不是哭子蠻，他是在哭自己的腦袋。
“啊”，一陣高亢淒厲的怪叫，伴著一縷鐵器的寒光噴射到門外。
一股殷紅的鮮血熱氣騰騰地順著屋內的地面流淌出來，流向我的腳底，空氣裡瞬間蕩起一股血腥味兒，我急忙挺身而入。
“哐當”，公主手裡的配刀閃著幽冷的光掉落在地，她原本豔麗的臉上黯然失色，嘴角似乎有一滴血正在慢慢流下。而她胸前的衣服和裙襬，已經被鮮血染紅。
“撲通”一聲，公主雙膝著地，栽倒在地上。
我急忙飛奔過去，扶起她的頭，靠在我稚嫩瘦小的肩膀上。
“主人”，我心裡急切地呼喊著。
極度的懊惱讓我的眼睛迸出淚水，我以為她自殺了。
可是，當我順著紅兒驚恐的眼神看向地面時，才發現，流血的不是公主，而是公主身後已經沒有腦袋的寺人無徹的屍體。
他的脖子那裡，靜靜地流出一汩汩暗紅色的血，他的腦袋滾落在不遠處，睜著不可置信的眼睛。
“公主，公主，你醒醒啊！”青兒和紅兒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在我身邊搖晃著公主的身體。
對，幸好，我肩上靠著的是主人的身體，而不是屍體。
我還是低估了主人，或者，是我低估了主人對公子蠻的用情之深。
我猜到她會痛哭，會胡鬧，甚至我都做好了陪她衝到王宮裡，去質問她的父母，或者被鄭國公一怒之下關禁閉的後果。
但我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衝動地殺了一個與此事毫不相關，僅僅只是來報信的寺人。她竟瘋狂到如此地步！
寺人無徹，與我算是老朋友了，聽說主人每年夏天來這玄清宮避暑時，都是他負責主人飲食起居的，主人也對他像對待自己人一樣，所以，他才能夠得到特別准許，進得到公主的近身來稟報事情。
只是，這世事無常，有些看起來特別幸運的機會，也許正是來要你命的。
不對，主人的脈象很不對。
主人剛剛栽倒在地的時候，應該是被突如其來的悲痛和震驚卡住了氣機，再加上卯時，腦子還未徹底清醒，遭到這樣沉重的打擊，一時暈厥過去了。
而我現在扶著她的同時，也在暗暗摸著她的脈。
她的脈象突然從遲脈變為促脈，急急突突的，好像有萬馬奔騰般雜亂而衝動。
不好，我心中突然一緊，這幾天以來的莫名的恐懼驟然升上心頭。原來，這種恐懼不是因為我知道公子蠻即將殞命的恐慌，而是，而是主人。
看這脈象，我想，我的主人如飛公主，或許要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我也難以預測其結果的災難了。
清心閣內一時亂作一團，婢女們的哭泣聲和下人們慌亂的奔走之聲混在一起，讓人更加心煩意亂。
近侍的婢女和寺人們沒人敢動無徹的屍體和頭顱，就這樣任其鮮血淋漓地擺放在我們眼前。
我用眼神示意青兒和紅兒來幫我一起把癱在地上的公主抱入內室。不一時，太醫來了，帶著藥箱幫公主診脈。
我默默退出內室，轉身走到無徹的屍身旁邊，將他的屍首擺放整齊，用麻布緊緊裹上幾層，再用麻繩一匝一匝地捆住，之後，喊了另外兩個成年的寺人，抬到殿外。
我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我的紅鬃烈馬小紅便如閃電般出現在我面前，我讓它馱著無徹的屍體，我在前面牽著韁繩，快步走向玄清宮的後門。
玄清宮的後門外面，是一片廣闊茂密的樹林，夏天的時候鳥獸成群。鄭國公來這裡避暑的時候，通常是會帶著公子們到這後山的樹林裡面狩獵的。
我在樹林裡找了一處有小溪流過的山腳處，將無徹的屍體搬下來，挨著山腳放平。然後默默地在心裡與他道別。
無妄之災，就這樣莫名降臨在這個四十多歲的，原本並不在權力鬥爭的中心的老寺人身上，這一切太過突然，以至於我根本沒有料到，今天早晨，我會面對兩個熟悉的人的永遠離開。
同時，我也意識到，主人的性情，越發令人難以捉摸了。
初升的陽光透著樹梢的影子斜斜地灑在林間，眼前的一切都明亮了起來，我深深地對著無徹的屍體鞠了一躬，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轉身騎馬離開。
屍體無需掩埋。
因為這裡的鳥獸，早已聞到了血腥味兒，它們會在我離開之後，紛紛跑出來，爭相把這份新鮮的食物撕裂，分食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