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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泛白，晨光熹微，一陣清風吹拂而來，滾滾露珠跌落在翠青草間。
臨近池邊，楊柳依垂。
“二小姐，在想什麼？明日便要成婚了。”
空氣有些燥熱，碧兒在用小扇給她扇著小風消暑，扇面是個絲繡一針一線繡出的一對鴛鴦在池中嬉戲。
菀靈笙將手中一手魚食徑直灑下，紅色細料浮在清波之上，池中鯉魚爭先恐後向上露頭，池面圈圈漣漪。
“碧兒，若是你有一靈藥會選擇記起前塵之事嗎？”
“會吧。我倒想知道我前世是否也是一個丫鬟，沒準，我也是一個官宦小姐咧，嫁了一個文官為妻。”
她指尖輕抵著太陽穴，面色有些發白：“若你有著能讓已死之人託夢給你的本事，只要身死之人愛你、怨你，對你有所言就可以入你夢境。你會開心嗎？”
“開心啊，這樣我就可以跟死去的爹孃對話，問問他們在地下過得是否如意。”
碧兒嘆道：“這種詭異的本事估計只有南沽國人會吧，他們國人天天閉國研究邪門歪法，這種國家還是早點覆滅為好。”
菀靈笙牽過她的手，用身旁的戒尺看似狠厲實則輕輕落下，不苟言笑：“此話，不可再當面對著我說。”
碧兒看見小姐生氣，雖不知為何，但還是悻悻點頭。
她擺了擺手，讓碧兒先行退下。
清風扶柳，可再次想到沈卿塵與她前世的最後一面，眼前浮現的是他衣袂飄飄、漸行漸遠的身影，直至他身死，兩人再也未見。
死後，他若下忘川，為何不肯入她夢境，他明明知道她有此本事，他卻走得如此決絕。
她頭痛欲裂，腦海裡全是他慘死的景象，和他說完的那句：此生唯負....一人。
內心開始不安，她想見沈卿塵，再次親眼所見他是否無恙。
菀靈笙匆忙回房換上一身低調的衣裙，小心詢問碧兒沈卿塵現在應該在何處，得到答案之後便小跑離開府邸，不顧碧兒身後追趕，口裡大叫：小姐，你明日就要成婚了，不急這一時啊；小姐，婚前三日與夫家相見是大忌，萬萬不可啊。
衡州處在晟國的西邊，沈卿塵率領的一萬輕騎兵在城外駐紮，其餘二十二萬將士鎮守邊關，地處平原。菀靈笙找了個車伕，硬是花了半天時間才抵達他的駐紮之所。
還有幾里路，她便看到軍營之中硝煙瀰漫，火炬閃爍，軍帳一字排開，旗幟高高掛起隨風飄揚，範圍十里之大。營內一片嘈雜之聲，士兵操練之聲，馬匹嘶鳴直升號，刀劍相撞的聲音響起。兩名彪形大漢，身穿銀甲手拿兵戟守在營口，眼神掃視著四周。
她的夫君前世明明是一介文夫，雖然精通武藝，但極少上陣殺敵，更多的是在朝中高談闊論、治國修身。今生卻是一個妥妥的武夫，竟能號令看起來體格如此龐大計程車兵，看起來一拳就能送人上西天。
碧兒因擔心小姐闖禍也跟了過來，菀靈笙讓車伕在遠處停車，下了車之後，連忙把碧兒拉進一旁草叢之中躲著，捂著碧兒的嘴，小聲說道：“我只想看一眼沈卿塵，看一眼就走，你放心。”
碧兒喏喏點頭：“小姐，可你怎麼知道六殿下在哪呢？軍營這麼大，我們混不進去，又怎麼知道殿下在哪呢？”
菀靈笙雙手叉腰，滿臉神氣，看起來胸有成竹。
碧兒就看著二小姐從她衣袖之中掏出小黑蛇，放它放在平地之上，接著吹鬍子瞪眼 ，發出了一陣陣奇怪的哼吟。小黑蛇起初是不情願，連連低著蛇頭可憐巴巴看著二小姐，後來被逼無奈才一步三回頭向軍營的外圍走去。
碧兒驚呼：“小姐，你怎麼把小黑蛇帶來了？”
經過幾日的接觸，碧兒對小黑蛇已經免疫了一部分，不像先前那般害怕，甚至還有些可憐這個小蛇，搞不清楚這個蛇怎麼這麼害怕二小姐。
“蛇也有蛇的用處，比如混進軍營，神不知鬼不覺地竊取情報。”
碧兒：“二小姐，那他為何會聽你的話啊？你剛剛跟蛇說的，我一句也聽不懂啊。”
菀靈笙撩起手腕上的衣袖，輕蔑一笑：“我威脅它，它若敢不去，今晚就烤蛇肉吃。”
主僕二人的注意力被門口的兩位彪形士兵的談話吸引，他們談話聲音清晰可聞。
其中一個大塊頭竊喜：“聽說了嗎，明日殿下大婚。明日的演武終於被取消了，估計那些將領估計已經在家多謝菩薩保命了。”
“誰說不是呢，這哪是演習啊，殿下那個活閻王那可是動真格的。謝青，你知道嗎？就是那個在肅魯戰役之中一人率百輕騎直接搗了敵方大本營的中郎將，上個月演武，直接被殿下卸了一個胳膊、一條腿，養了一個月都沒好。”
大塊頭激起一身冷汗，深吸了幾口氣：“太嚇人了。”
“我們殿下，何等兇殘，別人演武點到為止，還只是派親信將領檢驗一下，走個過場就行。”士兵連連搖頭：“我們殿下，親自上陣，那勢頭簡直就是要一決生死。”
“要我說，殿下可比十三司恐怖多了。十三司上次有個審不出的犯人，交給殿下，只用一個時辰就開口了。”
大塊頭苦叫連連：“我咋就砸在六殿下手下呢，要是去三殿下手下當個府兵也好啊。”
“你夠好了。你想想馬上要嫁給殿下的那個風一吹就倒的關家小姐，我估計在殿下手中活不過三天就...”士兵抿起嘴唇，聳了聳肩，表情難以言喻，但是旁人一清二楚其中的意思。
“嫁給誰不好啊？非嫁給六殿下，真是嫌命活夠了。”
碧兒聽著此話緊緊捏著小姐的衣袖，滿面愁容，滿腦子都是小姐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慘狀，顫顫巍巍開口：“小姐，要不你還是逃婚吧。虞府的人反正也待你不好，你還是快些逃命吧，碧兒跟你一起。”
菀靈笙看著碧兒雙眼紅腫，搭上她的雙手，還未出口安慰，就看到小黑蛇出現在她的面前，看著他的蛇信子嘶嘶嘶往外吐個不停。她拉起碧兒跟著小黑蛇穿近一片小森林，主僕二人的繡鞋都被泥土沾染，陽光從嚴絲合縫的樹葉之中插著縫星星點點落在地面上，小黑蛇在前蜿蜒開路，走了一個時辰，菀靈笙立馬看見了一片開闊的騎射場。
她連忙抓著碧兒藉著一個小樹作為掩體，躲在樹後，悄咪咪探出一個頭四處打量。
遠處，校場正中，聖陽之下，沈卿塵一襲戎裝，以黑布矇住雙眼，身姿挺拔拉開弓箭，瞄準十里開外的靶心。身後站著宋逸和幾位黑袍印甲的將領。
即便矇住雙眼，只是一個蹙眉，就能感受到凌厲的殺氣，嚇得站在遠處的碧兒退避三尺，拉著小姐：“小姐，快走吧。要是被發現了擅闖軍營，可是殺頭之罪啊。”
話音未落，天際翱翔一位獵鷹，敞開雙翅速度極快，向著菀靈笙的方向俯衝而來。
碧兒被嚇得大叫，菀靈笙幸好反應夠快，連忙壓著碧兒的身子躲在樹後。
沈卿塵蒙著眼，立馬調轉方向，“嗖”的一聲，箭猶如破竹之勢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直直射向主僕二人躲在的樹上，箭所經過之處，圈起一地沙塵。正中樹幹，力道極大，單個箭矢穿過樹幹，周身射穿的地方向四面八方吱吱崩裂斷開，下一秒，樹幹斷裂而到下，暴露了龜縮的主僕二人。
要不有樹擋著，菀靈笙還沒過門就要喪命於此。不好意思，什麼婚後在 殿下手中活不過三日，今天就可以原地去世。
沈卿塵一把扯下黑布，天生眼睛不好，不能看強光。感受到刺眼的烈陽，還沒看清遠處的賊人是誰，便嘖地一聲移開目光，凝著眉毛，神情不悅。
命令身後的將士，聲線低沉：“就地斬殺。”
徐昱得令，抽出佩刀就衝著菀靈笙的方向走去。
鷹擊長空，獵鷹一身捷羽，叼起地上的小黑蛇，迅速飛回，震起雙翅，穩穩落在沈卿塵的肩上。
看見小黑被捉，菀靈笙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站起來，提著去裙襬向前蹦去。心想著，我在晟國就你一個蛇腿子，你可千萬不能被沈卿塵養的老鷹吃了啊....
宋逸認清那飛奔過來的人是殿下未過門的虞二小姐，在看著徐昱一個滑步就快要一步取了她的狗命，想著以自己的實力趕不上，立馬朝著沈卿塵單膝地，急切出口：“殿下，是虞念卿。”
沈卿塵強忍著刺眼的光線，眯起雙眸，立馬起勢拉弓，弓弦崩裂發出細碎的細屑，一隻箭如長虹貫日，精準地打掉了徐昱手握的長刀。
長刀跌落在地，卻還在剛剛相撞的餘震一直迴響。
菀靈笙這才意識到自己小命就在剛剛差點又要一命嗚呼了，暗暗心驚。
徐昱有些呆呆地轉過身子看著一臉煩躁的沈卿塵，頓時焉了，心中納悶不是殿下讓就地斬殺的嘛？一臉鬱悶地看著宋逸。
沈卿塵生性孤僻，不愛言語，若非指令或者要事絕不輕易開口，都是透過宋逸透過微表情判斷來傳遞沈卿塵的意思。難得說話，也是惜字如金，像個天生沒長舌頭的人一樣。倒是難為宋逸，十年如一日當著沈卿塵的翻譯官。
宋逸站直腰身：“把虞小姐帶過來吧，殿下要問話。”
沈卿塵：“押。”
宋逸：“把虞小姐押過來 ，殿下問話。”
.....
烈日烤著眾人，菀靈笙像是一個戰犯一樣雙手被徐昱範反叩住，一手扶著她的肩，就這樣行屍走肉被壓倒沈卿塵的面前。
她今世第二次看到沈卿塵，不像第一次感慨萬千，內心波濤洶湧，一改第一次的哭哭啼啼。現在笑意盈盈，燦爛如桃花，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盛著久久不散的甜蜜之色。
看見沈卿塵安康，她便如意。
宋逸心裡嘆氣，看著虞二小姐眉眼彎彎，如明媚的陽光，更加心裡唉聲嘆氣。現在的官家才女偏偏是個戀愛腦？每次見到六殿下，就像被奪舍了一般。
宋逸知沈卿塵不想多言，替他開口：“虞二小姐，你知道擅闖軍營是怎麼罪嗎？這麼急切大婚前一日找殿下，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菀靈笙連連點頭。
“究竟是何事？”
“今日原本在庭中觀池魚，突然非常想念殿下，就很想見到殿下。”
“可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心狂思。”菀靈笙學著前世那些才女寫給情郎的詩詞，她念著沈卿塵前日最喜歡文縐縐的東西，特意背給他聽。
....什麼絕世戀愛腦啊，宋逸心裡咒罵你知道剛剛都夠你死兩回的了，竟然只是因為想念殿下。不是，明日不成婚了嗎？一日都等不了嗎？不是，這虞二小姐真的腦子有問題吧....
這直白的當眾表白，把扣押她的徐昱給嚇傻了，恍惚之間鬆開了禁錮。
如此不知羞恥，不守賢德、端莊、矜持的關家小姐她還是第一次見，違背晟國婚嫁習俗，婚前一日跑來和活閻王講情話。
宋逸和徐昱都替她感到羞恥，特別是徐昱臉皮子薄，緋紅已經攀上滿臉和耳垂，毫無底氣去觀察殿下臉上精彩的表情。
沈卿塵身後幾位將領，都羞著臉沒眼看。
沈卿塵面色如常，雖極力平復自己的內心，可眉梢還不受控制地跳動。
氣氛壓抑，宛如狂風過境，席捲一地，所剩下的皆是一片死寂。
菀靈笙並未察覺，火上澆油。
她逼近沈卿塵，沈卿塵卻過臉，往後撤了一步。
但並不妨礙菀靈笙的發揮，她高聲揹著詩詞：“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她一時詞窮，將手抬起，盯著上面的小抄，若無其事地接著說：“君當做磐石，妾當作....”
徐昱雙手捂耳，可這羞人的話語還是溜進他的耳朵。
此刻，所有人都緘默不語，只能默默聽著這燥人的情話從一個長相端莊的大小姐口中面不改色地說出來。他們懷疑這還是世人口中知書達理的虞念卿呢，傳聞虞府二小姐閉月羞花，熟讀《周禮》，以教九御：婦德、婦言、婦榮、婦功，現在看起來一樣不佔。
沈卿塵的睫羽根根分明，輕輕顫動，仰著頭，默默帶上黑布遮眼。他更加認定虞念卿裝出來的情深似海，費勁心思嫁給他是另有目的。
宋逸知道殿下的忍耐快到極限，趕緊小聲提醒準六王妃：“二小姐，此話私下說即可。再說下去，殿下怕要抄了虞府滿門。”
知此事沈卿塵之人，莫過於宋逸。
菀靈笙立馬封口，抿著唇，看著沈卿塵以黑布矇眼。
抬頭望著天空，光芒四射。她突然意識到沈卿塵並不是練習矇眼射箭，應是眼睛不好，不能受強光，她突然想到沈卿塵前世被剜去雙眼的緣故，心裡一酸。
她醞釀很久，都不敢出口詢問。
沈卿塵轉身，單手將手中的弓箭隨手交給身後中郎將許驚蟄，他未想到弓箭僅有如此之重，瞬間膝蓋一軟，險些跌落下去，咬牙切齒之後使勁渾身力氣才勉強站立。
他轉身，佇立。
黑布雖矇住他幽冷的雙眸，可他周身散發的氣息都帶著幾分寒意。
“虞念卿，擅闖軍營、有辱婦言，兩罪並罰..”
還未等沈卿塵責罰，營中士兵便前來大聲稟報。
“殿下，不好了。”
“懷化大將軍身中劇毒，軍醫說毒已攻心，恐無力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