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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朋友，勞煩您從我肩上下來。”
徐坤與春生的相逢，沒有伴隨著轟轟烈烈。
當身下醜陋的男人仰頭髮出禮貌的“逐客令”時，徐坤注視起那對銅鈴般大的眼睛。
這一刻，徐坤覺得自己騎著一頭牛，牛臉上豪放的線條曲張，上下顎嚼動。
春生也覺得自己是一頭牛，一頭失去耕耘能力日薄西山的待宰老黃牛。
儘管他未及不惑。
春生不知道自己又是何時來到這詭異的城中，又好似生於斯長於斯，腦中關於往事的模組十分混亂，一旦試圖掀開，就如同巨斧猛鑿，頭痛欲裂。
春生覺得荒唐，但現實不允許他思考。
先天有缺的弟弟，癱瘓在床。
潛意識告訴春生，他沒有弟弟，那床板上和自己容貌九分相似的又是誰？
老宅又是誰留給自己的？
父母？
不記得了…
我是一個戲子，總該維持生計…
……
“好是奇怪，我真是見了你許多次了，怎麼你這般折辱他人，都無人搭理你。”春生眼睜睜瞅著徐坤爬上女子的香肩。
“芸娘，你身上不重嗎？”
“確實有些不舒服，這幾日陰雨綿綿的，鬧了風溼。”
“咦，你看不到嗎？肩上的人兒？”春生沒有顧及徐坤的臉面，直接道破了，一邊伸手上下比劃，臉上條條青筋暴起，乾燥的面板堆得一層又一層。
“呦呦呦，瞧瞧你在說什麼，可別嚇我。”女子拍拍胸脯，裝出一臉後怕的樣子，很快又笑得花枝亂顫。
“哈哈，哈哈，逗我呢，哎喲，好可愛哦~”
這聲音嬌媚，軟糯，聽得徐坤渾身爬上雞皮疙瘩。
“醜戲子調戲美嬌娘啊，快來瞧快來瞧。”幾個路過的地痞上下打量女子，一臉色相，倒是還嫌不過癮，扯呼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徐坤沒有理會聚集過來的人群，冷冷發問。
居高臨下，宛如一尊背堅執銳，征伐天下的君王。
“春生，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春生掐了個蘭花指，又補了一句，“是個戲子。”
徐坤仍是面無表情，下“馬”，一把扛起春生擠出鬨笑的人圈，鑽進巷子裡。
身後，看熱鬧的行人各色神情凝滯，站了一會，散開了。
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酒樓上傳出幾聲唱詞，斷斷續續混在一起，“那看官咧～來過～”
小孩子笑呵呵打鬧，圍著攤子跑跳。
“莫笑人荒唐～”
“鴛鴦折翼魂自歸～”
一張宣紙隨風飄舞，或許是先生點得太用力了，墨透紙穿。
“憶流年～臺前安魂～長思量～”
“喜喲～”
“喜呦…”
青磚白牆，地上的石磚殘餘著水汽，溼漉漉間一隻蜈蚣扭動。
四腳蛇從牆中的缺口爬了出來，扒開枯草，伺機而動。
水溝裡，傳出片片蛙聲，歌頌即將到來的獵殺，慶賀已經發生的屠戮。
“床前明月光。”徐坤右手虛虛捏住春生的脖子，嘴角微微上揚。
“疑是地上霜。”春生直視徐坤，輕輕說了出來。
“為了你，換了心腸。”徐坤這次是唱出來的。
“我們～還能不能能不能～再見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春生正色，不同於徐坤的引吭高歌，竟是以戲腔唱了出來。
詞對上了。
下一秒。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說，給我說！”徐坤一拳打穿春生的小腹，鱗爪在裡面攪動。
“不，不知道。”春生臉色蒼白，嘴角吐出血塊，往地上癱軟。
“你是什麼東西？”
“我…不…不知道。”春生跪了下來，氣若游絲。
“你在複製我的記憶吧。”徐坤抽出了染血的麒麟臂，碎裂的內臟傾巢而出，潑灑一地。“《求佛》在那個調上只有一個‘能不能’，但我常常唱多了一個，倒也適應了，你倒好，對上了我的錯誤習慣。”
“相對論？我也不知道。”
春生趴在地上，身形越來越淡，流淌的血液憑空蒸發，碎塊慢慢消失。
須臾，只剩徐坤一人。
“咕咕咕呱，呱呱。”蛙鳴不休。
幾隻漆黑的蜈蚣蠶食著什麼……
徐坤貼著牆走出巷子，麒麟臂在牆上磨出一連串火星，長衫迎風獵獵作響。
一件戲袍從天而降，紅絲纏繞，勾勒出人體輪廓。
這…
徐坤沒有猶豫，衝刺抓了上去。
“碎步溫婉～她我本咫尺天涯～錯牽紅線眉眼彎彎素手相廝折桃花～”
“幾闕戲折佳話寄情身不見～日日往～春秋夢醒時～”
“煙裡逐塵～幾番曲終人散空餘悲吶～”
紅光迸射，徐坤懸浮空中，動彈不得，耳中傳進的戲聲愈發癲狂，琵琶亂彈，嗩吶聲尖銳。
“啊呀呀呀呀～哈呀呀～歡喜嘆～歡喜唱～”
“骨泥作喜糕～黑血畫紅紙～人皮開紅帳～”
“開宴！迎喜神咧～”
“一拜天地，萬物枯，天地鑄刃～”
“鏘鏘鏘！”
“二拜高堂，眾生死，魂靈化柄～”
“噔噔噔！”
“夫妻對拜，陰陽通，融情～劍成～”
“咚咚咚！”
世界突然靜止，陌生的畫面強行灌入徐坤毫無防備的識海中……
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裡，有一種詭異的平衡。就像是一幅畫被人無序潑上了濃墨重彩，整體顏色變得鮮明起來。
自天際傾瀉而下的血液，染紅了原本就暗沉沉的大地。
在血泊中央，一個不斷旋轉的漩渦散發著令無數生靈畏懼的氣息，這是一種充斥著死，交織著怨的力量，伴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規則。它貪婪吞噬周邊的一切，包括那些流淌過去的，修士的血肉。
漸漸的，咆哮的漩渦越來越誇張，以至於整片血水翻騰不休，無數碎肉漂浮，數不盡的人臉浮現。他們的臉龐扭曲著，表情可怖，死前似乎遭受到巨大的痛苦。而在血海深處，還能看到一抹抹殘缺的身影……
這是一幅極度恐怖的場景——血海之上，屍骨累累；血海之底，生命凋零。
忽然，一道炫目的光亮從血海深處螺旋射出，炸開一道小口，浩浩仙音泛開，天空中同時降下一道光華。
隨後，兩道光芒合為一體，一枚美得驚心動魄的銀色符文振顫著高懸虛空，晦澀虯扎，大道威壓逐漸擴散、膨脹，將整個血海籠罩，形成了一層淡淡的光幕。
“嘩啦”，一聲響動，亡靈嘶吼，血海湧起，化作萬丈高的巨浪，朝光幕邊緣襲去。
但這時候，只見一道青色劍光沖天而起，硬生生將血海斬為兩半，劍光所過之處，血浪紛飛、破碎不堪。同時，劍氣縱橫，撲上來的怨魂未凝成實體便被攪碎成齏粉。
“啊啊啊啊…”漩渦中咆哮聲隆隆作響，血海開始凝縮，化出一柄貫天徹地的巨劍。
怨魂遊，白骨繞。
一道圓環浮現於劍柄，黑氣瘋湧，虛空如蛛網般碎裂。
無盡死氣與血光纏繞在一起，化為一個巨大的磨盤，緩緩轉動。
轟！血肉橫飛，怨魂消亡，黑霧潰散，死亡大道和輪迴大道交織，融匯成一條浩蕩黑流纏上劍身。
無論前世今生還是來世，於此劍下都將不復存在。
緊接著，原先那道抗衡血海的青色劍意也是氾濫開，光幕中每一寸都響起劍鳴之音，一尊法相快速現於空間之上，竟是一白衣女子雙手持劍，周身星光熠熠，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
法相的及腰白髮懸浮在臉側，根根髮絲都散逸出精妙絕倫的劍氣，英氣逼人。
左劍劍身通體銀白，仿若是用無數星辰打造而成，散發出耀眼的華光，這些光芒匯聚到它周圍流轉不停，一種浩瀚威壓從這把劍上傾洩而出，讓人生出渺小如塵埃的感覺。右劍通體青芒四溢，如同天柱般的劍尖直指蒼穹，劍身寬闊而又厚重，整個人看去，就像是一塊堅硬無比的青石雕琢而成！
天地劇烈顫抖。
法相揮劍，無數劍光附帶著毀天滅地的氣息爆發，白髮切割破空，星河直下，協同青芒轟向壓來的血劍。
“轟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山河倒卷，血海傾斜……
那通天血劍竟被這一擊硬生生擊潰，隨後碎成漫天血浪持續衝來，兩者僵持不休。
……
“噗哧…”一朵美麗的花兒綻放，一位女子自血霧中走出。她身著白衣，容貌秀麗絕倫，帶著幾分仙靈的感覺。
她一步步走進漩渦中心。
她輕輕摘下腰際佩戴的伴生玉佩，握在手中。
“嘩啦”，又一朵血花盛開。
她繼續朝前踏步。每邁出一步，血花就會盛開，血霧自動崩解。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一步步往前，直至走向終點。
終於，她走到了一塊浮土前。
“啪…”她扔下腰間的兩把碎劍。
浮土的草叢中，躺著一具已經乾枯的屍體，屍體上懸浮著一柄漆黑的劍，透著幽光。
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將玉佩放到屍體胸口。
“你…怎麼捨得…”她喃喃低語。
隨後，緩慢抬頭，透過血幕，可以看見在天穹之上，懸掛著一輪圓月。
她嘴角微微勾起：“我終於找到你了…等了幾萬年呢…”
她閉上眼睛，口中默唸著什麼。
頓時，四周風雲匯聚、日月齊暉。無窮的天地元氣，滾滾而來。
“呼呼！”天地間法則湧動，形成各式異象，甚至連那些飄蕩在半空的血液，也都化作一條條鎖鏈，纏繞在她身上。
與此同時，血海沸騰，一股磅礴力量湧入她的軀殼……
“滋滋”她的面板裂開，星光流出，無數血液順著傷痕鑽了進去。
“咔嚓咔嚓！”骨骼寸寸折斷，銀色符文飛舞。
“你也是…這樣痛的吧…”
骨骼斷裂聲，密集無比。
“啊～”
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她的身體徹底崩解，化作一團光霧，融入黑劍中。
“嗡嗡”
黑劍表面浮現銀色符文，刃部星光閃現，青芒乍起，劍柄攀附上幾抹白紋，輕顫，一圈圈奇特的波紋蔓延開來，迅速擴充套件，覆蓋方圓萬里。
“咦呀呀～成雙～”
不知是誰唱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