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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俗世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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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除夕,街頭上已是鞭炮齊鳴,人聲鼎沸。大紅燈籠高掛在屋頂,將整方天地都點綴得喜氣洋洋。

街上行走的人群絡繹不絕,買菜的、賣糖果糕點的、做年糕餃子的…

熱鬧非凡。

而就在這繁華喧囂之中,順著牆腳苔蘚的腥臭氣息,拐入僻靜的衚衕裡,一座老宅卻顯得十分荒涼冷清。院牆漆黑,黴菌密佈,院門緊閉著,朱漆脫落,銅鎖鏽得發綠。

在那院落深處,藏著一座低矮破敗的木屋。此刻,木屋前正傳來“篤篤”的快板聲。

“呀~嘿!佛法辯,八戒現,十八羅漢血光濺,宋江大悟大乘法,一百單八靈山分。”

“魯智深,鐵杖掄,一杖打死夏侯惇。劉備三顧靈宵殿,仙王黛玉顛日月。”

說唱節奏加快,快板聲也是密集起來。

“三昧焰,始皇劍,曹操三分天下變。韓信千里走單騎,三體水滴鎮蠻夷。”

“聖經焚,萬里魂,成吉思汗探鴻蒙。天衍八卦核聚變,悟空手搓殲星艦。”

伴隨著語調達到高潮,快板一晃,戛然而止。

戲腔婉轉,“咦呀~哪看著張飛魔氣稍減哩~寶玉手中呀~雙股劍光華顯~”

隨後是陡然上升的急唱:“靈山一百單八仙,四方略地,曹操乃志絕。只嘆那天下紅塵多少仙,何為帝者,夜際月鎖高臺,羅袂生寒,瓊…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中斷了唱腔。

“咳咳咳,我…”男人的背弓得和蝦一樣,貼牆上一聳一聳。

“徐…咳,咳,徐坤,我還是,嗯嗯…唱不起來。”男人抱怨道,嗓子顯然是到了極限。

無所適從的手摳起黑乎乎的牆皮,石灰合著泥塞滿指縫。

“沒事,慢慢來,春生,還有好幾天可以下功夫。”徐坤瞥了一眼巷口閃過的紅色,起身接過遞上來的快板,扯過長凳坐下,名為春生的男子也湊上來,垂頭喪氣。

已經將近三個月了。

尋覓機緣?

暫時離開坤門,只是想透透氣。

變故倒是不少。

……

三個月前。

泰遜山脈外圍,泰牛峰山腳。

徐坤正閉目養神,忽然劍拔弩張。

身前雪地凸起,毛茸茸一團躥出,一對青色的耳朵招了招,利齒獠牙絲毫不留情面。

藏得好!

蒼月風狼?低階妖獸?形單影隻?吃我一記鐵山靠!

“砰!”

吃痛的風狼哀嚎一聲,吐出兩道風刃,交疊成X切割…

坤閃!

徐坤身後的雪松慘遭波及,炸為碎塊。

很驚人的威力,不過,我更強!

徐坤抬手一劃,輕描淡寫負手於身後。

憑藉多年搏殺帶來的直覺,風狼察覺到生死危機的逼近,本能一躍,口中風刃凝聚,撲向靜立的徐坤。

“噗”

劍氣透體之音。

空中的風狼上下斷為兩截,化為屍體癱軟在雪裡。

無形之刃,最為致命。

……

烏黑犛牛舉起蹄子捶了捶地,震感強烈…

惹不起,三十六計——走為上。

……

金毛猿猴模仿鐵山靠,擊退了徐坤…

士可忍孰不可忍!

劍鳴!

兩道無形劍氣撞在一起,積雪激散至八尺長空。

這都能複製?

溜了溜了。

……

避其鋒芒,乃智者處事之道。

緊趕慢趕,兜兜轉轉,徐坤費了不少精力才走出泰遜山脈。

不禁慨嘆。

油餅食不食,擱這當我是唐僧吧。

吃了老子的肉能飛昇是不是,妖獸一隻只死皮賴臉往我臉上湊。

讓我選妃是不是,什麼品種都有?

抱歉,我取向正常,審美線上,你們不配!

要不是你們把我往這偏僻處趕,我徐坤早就遠走高飛了。

吐槽歸吐槽,望著蒼茫大地一片片銀裝素裹,徐坤忽生出何以為家之嘆惋。

只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徐坤將自己埋進雪裡,感受冰雪的和善,撫平躁動激流的熱血。

手指一勾,腹肌繃直。

下一刻雪底紅芒擴散,徐坤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倒飛出去,在雪中翻滾了幾圈。

死路也是路,僵直也是直。

部分妖獸的修煉體系與人族類似,從練氣往上,以妖帝為終點。

可專修血脈的妖獸也不在少數,更別提其他雜七雜八的修煉體系,什麼妖氣怨氣鬼氣之流的,比比皆是。

但不容置疑,妖獸高階與否,從壓迫感可以直觀得出。

不知此妖何處來,蛇頭人身,鱗片如青帶,利利爍爍。

紅袍長裹身,繡綵鳳金龍,霞帔珠垂輕蕩。

嗩吶聲開,紅袖舉,歡喜唱。

徐坤覺得自己渺小若螻蟻,額頭滲滿細密的汗珠,眼前開始浮現出一些稀奇幻景。

抬掌戒備,徐坤繞著它一圈圈迂迴。

“嘻嘻嘻”怪笑著,一條長脖怪異扭動,猩紅血線激射。

當徐坤試圖用化坤掌抵擋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化坤掌的消力技巧,麒麟臂的堅韌,在那一刻就是個狗屁!

大意了。

血線不是實體!

完了。

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好似被塞進糞坑裡來回攪動,每一粒細胞都在悲鳴。

慌亂的徐坤欲發動坤閃脫離控制,才察覺到修為已被封禁。

之後,就來到這,一座古城。

幻境?小世界?

徐坤更相信前者。

因為這座城處處透著詭異。

修為受封的徐坤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此地不存在一絲靈氣,半日不進食卻不會感到飢餓。

要知道築基修士氣海未闢,辟穀期間維持活動的能量來源於空氣中散逸的微量靈氣。

況且此地一絲靈氣不存,未免有些稀罕了。

百姓怡然自得,市集繁榮有序,城中煙火氣升騰。

實際上基本都是個空架子。

始於徐坤依靠驚人的身體素質,不經意一個甩臂,打爛了路過大爺的腦袋。

驚。

紅白之物流出。

懼。

不料大爺和沒事人一樣起身,凹陷的腦袋還原,地上的人體組織透明,消失。

徐坤迷惑了。

大爺自顧自走遠了。

秉持著求真務實的精神,徐坤試探著開始沿街搭話詢問。

遭受無視,遭受無視,還是無視,徐坤心驚膽寒。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天候三千六百五十度無死角監控。

跟蹤,赤裸裸的跟蹤。

城中蓄民約莫上萬戶,為保持考察的準確度,徐坤按地區劃分,分層抽取了近兩百戶幸運居民。

果真發現不少槽點。

闢如用膳時碗裡的飯菜自動消失,省略吃食和排洩。

又比如夜間睡覺不褪衣,雷打不動。

行人走路跌一跤,傷口沒有癒合,這很合理。

可若是自己去給上一拳,順便好心現場火化超度,骨灰一揚,都能離譜地憑空重塑人體。

穢土轉生屬實是玩明白了。

城中每位居民都像提線木偶,規律地作息,沒有思想,沒有靈魂,壞了也可以修好,再投入下一場生活中。

粗獷的笑,諂媚的笑,友好的笑。

談著家常便飯,聊著雄心壯志。

盡是藏匿著虛假。

像是一場戲,眾生戲。

詭異。

徐坤感到不安,一切撲朔迷離,無從下手,修為受封更是添了幾分不確定性。

據《修仙界綱要》所言,幻境通常有個破局的關鍵節點。

徐坤沒有去打草驚蛇,他打算沉澱。

為探真相強說愁,強說愁,沉澱著沉澱著,徐坤直上青樓。

今日無事,勾欄聽曲。

青樓,雅與俗的交織之地,財與色的交易場所。

多少文人騷客舞槍弄墨,嬌笑連連下又擁著多少風流冤債。

白玉柱,粉雕欄,廳堂倒是雅緻。

琴箏傳響,珠簾輕曳,女人的脂粉香、男人的酒氣、吟哦、喘息和調笑此起彼伏,形成了一幅糜爛而旖旎的畫卷。

徐坤尾隨各色人物,進入不同品次的房間觀摩。

數風流人物,不問前朝,只看今朝。

官家人,點個花魁附上幾個頭牌尚且不解渴,還要再配上幾個清倌奏樂。腳伕呢,當然是單單挑個最便宜的丫頭了。

呵,這胭脂簇擁之所,煙花柳巷之地,貧賤同處一堂而不共一室,你方唱罷我登場,頗有點耐人尋味了。

可徐坤什麼也沒尋著。

反而見著四個大字:大失所望。

外邊我見猶憐,欲拒還迎,結果進門後和個呆木頭似的,一動也不願動,面對面含情脈脈,連個小曲也沒奏。

風起綃動,不墜雲山幻海。

沉香心醉,無解芳柳皓月。

粉黛施,映雪桃花枝,千嬌百態是確實,但是徐坤更喜歡活靈活現。

少則三秒,多則數小時,這金錢維繫的注視就結束了,推門出去女的個個臉色潮紅,男的不少扶腰倚牆。

真的就是這麼離譜。

真好,不賣身也不賣藝,賣了個寂寞。

徐坤覺得自己可以多觀摩觀摩,甚至可以親自上手,深入交流,學以致用。日後若是遇敵,靠深情注視就能把別人搞虛,不戰而屈人之兵。

算了,只是個幻境。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牡丹花個屁,一截爛木頭還差不多。

阿彌陀佛。

罪過罪過,純情小處男還是動了凡心。

徐坤一身正氣,把花魁拉出酒樓,帶著養眼罷了,不存在什麼動手動腳的!

然後就聽見了啜泣聲,於青樓後門的拐角處。

面黃肌瘦的女孩,縮著身子,臘月寒冬僅僅披著塊破布,渾身青一塊,腫一塊,背上裸露一條條觸目驚心的疤痕,血痂未脫落就又翻起血色的嫩肉,頭髮結塊,藏滿泥垢。

手臂上爬滿了紅色的斑紋…

“呸呸,晦氣東西。”青樓走出的男人出奇一致地吐了口水。

“小妹妹,艾呀,梅關係,你不會疣事的。”徐坤摟著雙目無神的花魁,調笑著經過。

其實還是有些許心痛,風塵女最悲慘的命運,染病後失去價值,沒被當場直接打死,用草蓆裹住拋屍荒野都算不錯了

虛假的世界埋藏著最殘忍的真相。

同情心?抱歉,在這裡也改變不了什麼。

“謝謝…”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謝謝,哥哥…”

驚愕轉身,翻江倒海。

她!她她她她她居然回應了,這這這…這孩子是活人!

五雷轟頂。

徐坤心一沉,感覺腦子都要炸開。

虛假中的倖存者,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粗暴伸手探向花魁胸脯往下拉,一把扯開她細腰上的束帶,徐坤懷抱濃香的衣袍撲向女孩,小心翼翼蹲下,儘可能溫柔,將其牢牢裹住。

帶著膿血的腐臭氣息,女孩縮排裡面顫了顫,“別…別碰我,我髒。”

“沒事,我也髒。”徐坤露齒一笑,儘可能偽裝出陽光鄰家大哥哥的形象。

女孩抬起頭,渾濁的眸子滾了兩下,試圖從徐坤臉上看出點什麼。

徐坤僵硬著表情,女孩又低下頭,側過身子,又盯著徐坤身後媚態百生的女人。

沉默。

還是沉默。

繼而女孩掀開了衣袍,枯瘦骨感的手臂一劃。

“你!”徐坤蹦跳而起,撞翻了扭著後臀返回青樓的花魁。

那張遮羞的爛布飄出幾尺,被路人踐踏了幾下,烙印上汙腳印。

暴露出下方千瘡百孔的身子。

女孩眯起眼睛,微張起嘴,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扭腰,右手撐地,左手指唇,乾癟的胸口往前湊,擺出自以為誘人的姿態。

“做,做嗎,我不要錢,真的不要錢…不用一個銅錢…現在…也…就這裡…也可以。”

“求求你,求求你…”

“帶…帶我走。”

“呸呸,晦氣東西。”路人又是一口唾沫,這次直直吐在臉上。

不顧流淌的腥臭,女孩擠著嗓子,但打顫的牙齒阻止了更多下流的話語,她爬向徐坤,膝蓋拖出血痕。

兩條腿都是斷的,被老鴇叫打手硬生生折斷的。

斷其後路,往往比送一個人去死更可怕。

親眼看著精心供養的希望之花於絢爛之際被他人摘走,撕成碎片,用腳踏了一遍又一遍,只剩了些刺,花莖下傷人的刺。

刺入的是血肉,毀滅的是靈魂。

徐坤的心慢慢冰冷下來,他知道,這個女孩已經死去,死在過去的不堪裡,爛在名為卑賤的塵土裡。

天下如此命途多舛之人,不在少數。一時興起者,或窺其貌美,區區一笑一顰,堪堪幾次魚水歡愉。私心起,淫心作,大手一揮收入囊中。

贖身之名頭,不過從大家到小家,拿些錢斷了他人雅興。女子自是歡欣,曾是千人騎,萬人踏,如今只侍一人,倒也清閒。

次一等,容顏無奇,身姿也談不上什麼豔壓群芳,那麼這妙齡也可擺上前當做籌碼。

少女,總是對男人散發致命的吸引力,即使是與他人翻來覆去過多次。

男人,都會不自覺暗示自己,她曾經潔白無瑕過,又投射到如今的姿態。

她曾美過,我現在抓住了她的青春。

如同少女的纖足般,一片片的純潔與慾望肆意交織而又試探著舒展開蜷縮的粉紅。

於是就牢牢握住。

很矛盾,可說到底,還是淫。

但是患了髒病,什麼慾望在不在,純潔來不來,一切都成了空談。

除了不怕死的或者同樣要死的。

徐坤正是那個不怕死的。

可是…

女孩爬向自己的瞬間,徐坤忽然覺得自己很虛偽,虛偽得鮮血淋漓。

呵呵,腦子一熱給了點施捨,我就企圖開展轟轟烈烈的救贖?

心知肚明,徐坤,你知道,你自己清楚的,你想救的究竟是什麼。

眾生萬般苦。

讓她苟延殘喘,然後榨乾她的價值,就能找到出去的關鍵?

該死,我真該死啊,我就是個混蛋。

徐坤在心裡怒吼著,咆哮著。

女孩吃力地朝徐坤伸手抓來

我不配,我不配,滾啊,你滾啊,你要死了知不知道,我也幫不了你啊。

道德的利劍勝過通明劍意,剜下徐坤的自尊。

女孩終究還是抓住了長衫下垂的一角,像一條垂死掙扎的魚兒。

她努力睜大眼睛,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徐坤。

徐坤的喉嚨彷彿卡了什麼。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

女孩已被徐坤死死抱在懷裡,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溫暖,實現了自己可悲的一點價值。

她爛泥般的腿扭曲著鉗上徐坤的腰,掛著搖盪。

曾幾何時,溪畔,草芳芳,女孩雙足點水,“嘩嘩”濺起的水花如白玉珠串上初雪。

曾幾何時,床頭的流蘇也這般晃盪,在女孩的抽噎呻吟中,在漢子們的獰惡的笑聲下。

老媽媽說,男人最喜歡這樣了。

我要有家了…

兩人彷彿連為了一體。

徐坤抱的很緊很緊,幾乎在一瞬之間碾碎女孩所有臟器。

“呸呸,晦氣東西。”路人的唾沫吐在徐坤的手上,又流到女孩背上。

徐坤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緊緊抱住這具逐漸冰冷的身體,遮住裸露出來的暗黃色肌膚。

像是抱住了一隻溺死的魚。

有人走進青樓,有人走出青樓。

……

白駒過隙,三旬飛逝。

徐坤騎在行人肩上,已是粗粗逛遍整座城池歸來。

或許是有些慢了,但行得很穩。

的確是收穫頗豐。

回頭一望。

那個女孩,在百合樹下,能很安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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