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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千塊錢給您的，是盼盼九一開學的學雜費，剩下的錢您留著補貼家用吧！平時買點肉，別捨不得。”
桑榆把錢放在母親粗糙的雙手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母親才剛四十歲出頭，但常年下地，她的面板被陽光曬得黝黑，身上衣服髒兮兮的，穿了好幾年，顏色已經褪色。鞋子是農村常見的夾鞋，鞋面沾上了一些泥土。
母親雖然不能給自己更好的生活，但她已經盡力了，她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撫養長大，自己還能要求什麼呢？
一千塊錢對這個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黃春驚訝地看著桑榆，“你打工賺了這麼多錢？”
桑榆點點頭，說道：“嗯，其實縣城也有很多機會的，您有機會和我爸說說，能在縣城找個班上，也比在村子裡乾電工強。”
黃春握著這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激動不已，連連點頭：“好好好，我回頭和你爸說說，哎……他這人你也知道。”
桑榆凝視著母親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這個錢，您一定規劃好了啊！除去盼盼的學雜費，省下錢您買點肉，改善改善家裡伙食。”
黃春把錢揣到口袋裡，笑了笑，“你就放心好了。”
桑榆本來想多給母親五百，但他怕一次性給多了，父親請客大吃大喝給造了，所以他留了個心眼，先給了一千，等花沒了，再把那五百拿出來。
桑玉泉好喝酒，每次誰家有活兒讓他幹，管一頓酒就行，有時候他跟著別人在飯館蹭飯，但蹭的次數多了，人家慢慢就不帶他玩了，所以他一有錢，就招呼那些狐朋狗友，去飯館搓一頓。
桑榆把錢給母親以後，就回屋睡了一覺，迷迷糊糊中，他聽見狗叫，過了一會兒，聽見大舅黃平的聲音。
“姐，你喊我過來啥事？”黃平一進門，就扯著嗓門喊，把桑榆吵醒了。
“噓，你小心點兒，跟我來屋裡。”
黃春聲音壓得很低，彷彿生怕別人聽見。
桑榆立馬坐起來了，他這個大舅好吃懶做，自己剛給完母親錢，他就來了，這引起了桑榆的警覺。
他躡手躡腳走出房間，客廳對面就是父母的臥室，此時房門緊閉，裡面說話的聲音比較低，他深吸了一口氣，偷偷走到房門，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這時，黃平開心的笑聲隔著門低低傳來。
“姐，你真是我的親姐啊！謝謝啦！”
黃春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無奈地說道：“這五百塊錢是老二累死累活打工賺來的，你不行找個工作，天天賣襪子也賺不了幾個錢，要不然以後老婆孩子都養不起。”
“姐，我知道了，我這不單位兩個月沒開工資了嘛！先找你週轉一下。”
“我知道，但老二賺錢也不容易，每天上午就出去，夜裡一兩點鐘才回來，我偷偷給你塞錢的事，你別讓他和你姐夫知道啊！”
桑榆腦袋嗡了一聲，腦袋裡像被一個巨大的鐘聲敲擊，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那種嗡嗡的聲音在腦袋裡不斷迴盪，像是一個無形的惡魔，在嘲笑著他。
他的指尖，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心裡宛如刀割一般。
自己累死累活，起早貪黑才賺了這點兒錢，本來是想補貼家用，可母親轉手就給了大舅，他怎麼可能不心痛啊！
大舅今年三十多了，連個正經工作也沒有，就靠在集上賣襪子，而且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沒錢就找母親要，母親不知道揹著父親，補貼多少回了。
桑榆覺得心底像被什麼東西剜了一下，刺痛感蔓延到了全身，他用力攥緊了拳頭，他恨大舅不爭氣，好好的日子不過，整天吃喝玩樂，他又怨母親心軟，一味縱容。
他想不通，自己辛辛苦苦賺錢沒人心疼，大舅整天不學無術卻有人幫襯。
他不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麼了，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母親說給人就給人了？
這時候，門開了，大舅一邊往外走，一邊美滋滋往口袋裡塞錢，手心裡無意中露出紅彤彤的一角，刺痛了桑榆的心。
屋裡兩人看見桑榆在客廳裡，嚇了一跳，臉色瞬間都變得極為難看。
尤其是黃春，神色慌張，有些不知所措。
黃春眼神有些躲躲閃閃，不自然地說道：“你……你睡醒了啊！你大舅找我有點兒事。”
黃平笑了笑，伸手想摸桑榆的頭，但桑榆猛地往後一退，躲過了他的手，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們，聲嘶力竭地哭喊道：“媽，你為啥把我賺的錢給大舅？”
黃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目光遊離，不敢看桑榆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大舅著急用錢，就借給他週轉……週轉一下，還給咱家呢！”
“還？多少次了，我怎麼一次也沒見過？”
黃平氣得臉紅脖子粗，抬手想給桑榆一記大耳瓜子，但桑榆不僅不怕，反而怒氣衝衝地瞪著他，黃春又在旁邊攔著，他這才作罷。
“我是你大舅！你怎麼和我說話呢？眼睛裡還有長輩嗎？”黃平指著他怒罵。
黃春覺得頭疼，她怕一會兒被桑玉泉撞見，推著黃平往外走，“你先走吧！和一個孩子較什麼勁！”
黃平罵罵咧咧地被黃春推了出去，桑榆並沒有阻攔，他知道自己也攔不住，最重要的是，他感覺心寒。
他每天累得像狗一樣，就是為了幫家裡做點什麼，可母親竟然轉手用來補貼那個不學無術的大舅！
他感覺自己像獨自站在一片荒蕪的曠野中，周圍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和生機，彷彿對父母所有的期待，都被無盡的痛苦和絕望所吞噬。
他徹底失望了，在這個家裡，他沒什麼尊嚴，平等，隱私可言，他爭不過他們，也不想爭了，他以前什麼都依賴父母，能委屈自己就委屈自己，但他現在明白了。
依靠誰，都不如依靠自己。
這一刻，桑榆對這個家的心枯萎了，但他自己，卻像一株野草，即將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