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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個農村女人，很善良。也很倔強，倔強這點遺傳到母親再到鶴陽身上，半點不變。
姥姥院子裡有塊地，裡面有西紅柿，黃瓜，茄子和辣椒，還有櫻桃樹，此刻，她正在地裡勞作。
鶴陽還在睡覺，許巖不知道從哪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輕輕的逗弄鶴陽。許巖是隔壁張婆婆家的孫兒，聽說他媽媽是個文化人，當時大著肚子被騙子拐到村子裡來的，許巖就是那個時候生下來的。當時許家一定要打掉這個孩子，是許巖媽媽尋死覓活，才保下來，長到今天。
鶴陽被狗尾巴草癢醒了，從炕上翻騰起來，找襪子穿，許巖就趴在床沿邊上等她起床。
“姥姥，我又記不得襪子哪隻是左哪隻是右啦?”
“你抬起來我看看，左手邊的是左”，一個在很認真的問，一個在很認真的糊弄。
鶴陽穿戴好，一個腳印深一個腳印淺的跟在姥姥後面。
隔壁家的張婆婆站在院子裡哭泣。外婆看到許巖和鶴陽一起出來了，從地裡扒拉了根黃瓜出來，又順藤拽下一個西紅柿，從衣襟上擦了擦，遞給兩個小孩子吃。
“巖巖他媽跑了!”張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淚，低著聲音抱怨：“花兩萬娶的，說跟之前相好的一個跑了。”
“不缺她吃，不缺她穿的，孩子都四歲了，說跑就跑了。”
鶴陽聽的似懂非懂，拉著許巖問：“你媽媽為什麼要跑啊?你們對她不好嗎？”鶴陽記憶中許巖的媽媽總是微笑著，衣服乾淨漂亮都是城裡的款式，抱著鶴陽的時候，身上也總是香香的。她不太懂為什麼她要拋棄許巖和他父親要選擇逃跑呢。
許巖神秘的說“我給你說，我爸爸喝醉了老打我媽媽，我媽媽受不了了才走的。”
“那她對你好嗎?她打你嗎？”鶴陽捧著西紅柿，吃得滿臉紅色沙瓤。
許巖拿著衣袖給她擦了擦嘴，說：“我不管那麼多，反正我知道我媽媽去哪裡了，我爸爸也不是現在這個爹，而且她說會來帶我走的。”
小小的男孩子見不得媽媽受苦，以為他有媽媽，殊不知，以後他就沒有媽媽了。
鶴陽覺得他說的有理，她甚至還希望他媽媽跑很遠最好一直不要被找到。
許巖是鶴陽的玩伴，這傢伙老做些欺負她的事。比如在他媽走後的第二天早上，他就帶著一隻大蝸牛，上門了。放在迷迷糊糊還沒睡醒的鶴陽臉上，鶴陽覺得很冰冷，一睜眼，發現是一隻大蝸牛，嚇得直叫姥姥，許巖趁機跑了。就在這天，許巖還沒來得及給鶴陽道歉時，鶴陽媽媽來了，來接鶴陽回城裡讀小學。
鶴陽從小就不親近媽媽，不喜歡她，每次來看她都是兇巴巴教育她不講衛生。她也從不喊她媽媽，每次跟著旁邊幾個表妹喊大姨，久而久之媽這個稱呼就喊不出來了。在上學之前她都覺得自己是外婆生的。倒是父親雖然幾個月才來看她一回，但是會很認真拉著她給她修剪指甲，她整理衣領，並告訴她“君子當正衣冠”。雖然她還小，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好像是小姑娘要穿戴整齊的意思。
“年紀大了 不能再瘋玩了，弟弟身體剛做完手術，好一些了。”母親跟外婆在談論。
“心臟手術會不會有後遺症什麼的？”外婆發出疑問。
“醫生說好好休息，複查，應該不會有什麼。”
外婆哦了一聲，又想了一下，囑咐道“陽陽鄉下長大的，愛瘋玩，你們慢慢教育，別老提棍子打她，別嚇她。”
鶴陽躲在視窗偷聽，聽完後十分難過。果然舅舅他們說的是對的，母親要接她走了。可是 她不想走，於是她就躲在院子裡的葡萄樹架下，任憑誰喊都不吭聲。
“陽陽不見了，去哪裡了?”爺爺才發現，鶴陽不知所蹤。
大家分開來去找，村裡也沒有，小商店也沒有，直到許巖不經意發現鶴陽躲在院子裡的葡萄藤下，睡著了。他搖醒她。
“陽陽，你不想跟著叔叔阿姨去城裡嗎？”許巖趴在耳邊問她。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鶴陽醒轉後小聲哭起來。
“可是城裡多好，有好玩的還有學校。”
“我就是不想去，我想跟你，跟婆婆在一起。”
許巖思考了很久，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對他們來講無法解決，終於，他好像想到了什麼，鼓起勇氣說：“你別怕，等我長大了，我娶你，你媽媽就管不著了。”
“真的嗎？”
“真的！”
兩個小孩很堅定的就許了諾，拉了勾，明明是踮起腳尖嗅青梅，滿園綠芽追竹馬的友情年少時，卻偏偏誤以為一句承諾只要雙方都拉了勾畫了押以後就一定會實現一樣。許巖也以為這會是大人口中的愛情。
最後，鶴陽還是被找到。外婆扭過臉沒有看她，母親則板著臉不講話。二姨特意翻了一座山趕來送別，笑得跟花一樣燦爛，她拿出買的紅裙子，遞給鶴陽。鶴陽眼睛都直了，她從來都被當作野小子的，哪見過這麼好看的裙子。父親囑咐鶴陽換上裙子，謝過二姨。
連衣裙，紅色的，熱烈的，轉起圈來非常好看，這是她人生中擁有的第一條裙子。送別時，二姨表現的非常熱情：“鶴陽，二姨會想你的，過年要來看看二姨呀。”
姥姥則低著頭將瓜果蔬菜一袋一袋搬到爸爸的車上。
鶴陽牽著弟弟的手，要上車的時候，她一直在尋找許巖的影子，她期待許巖能看到她穿裙子的樣子。可惜她等了很久都沒看到許巖。其實，在她沒看到的某個角落裡，一個男孩子偷偷的抹著眼淚，揮著手說再見。
“陽陽，以後就跟著外面生活了哦，從今天開始不能再喊媽媽為大姨了，稱呼要改了，”父親握著方向盤說。
鶴陽低著頭，咬著唇，憋了半天也叫不出“媽媽”兩個字來，母親見狀別過臉，把弟弟的口水用紙擦乾淨，鶴陽紅著臉不講話。
父親笑了，“不急，慢慢來，咱們陽陽還不習慣是不是？”
媽媽嗎？好陌生的稱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