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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氣氛終於讓高慧舒服一些了，她決定勉為其難跟姜芸談談心：“我把人生的所有遭遇都看做命運的一種表達方式，你說，人的命運是不是早都註定好的？”
姜芸轉過身來看著她：“我不知道。但無論是不是註定好的，我都要以怨報怨、以仇報仇！”
高慧微笑：“其實你說這第二句話就表明你不相信命運完全是註定的。你相信你可以去復仇，你認為你有做抉擇的自主權利，對嗎？”
姜芸不答。
高慧繼續道：“如果命運是完全確定的人生軌跡，那麼你花費巨大代價處心積慮重生復仇，它的結果並不是由你，或者我，或者這個系統來決定的，我們這樣的努力就沒有意義了。
如果你認為人是能夠掌握一部分命運自主權的，那麼我們縱觀你整個人生，難道就只是別人在做決定影響你的人生嗎？你也在做決定影響自己和他人，而且真正主導你人生走向的決定，其實都是你自己做的。”
姜芸並不贊同她的說法：“難道李星海出軌，也是我做的決定？”
高慧：“他愛與不愛當然是他自己的決定，那麼這個決定對‘他’人生的影響結果自然也是他來揹負。 我說了，人的命運是隻有一部分掌握在自己手上的，這種掌握，不是說你去決定你自身以外的事物的走向，而是你去面對周遭世界所發生各種事情的態度。就像我不能決定要不要被一個系統寄宿為它做任務賣命，但我可以決定積極地應對這個遭遇。”
系統突然插嘴：“宿主，你想通了麼？決定跟我好好合作了麼？啊，我太幸福了！做第一個任務就能跟宿主磨合好的單機系統可是很少見的！本系統可是太優秀了！”
高慧翻個白眼：“關你屁事兒？少自作多情了，一邊待著去！”
系統：“宿主，請注意你對本系統說話的態度喲！”
要不是找不到它的本體，高慧早就揍它一頓了。
“原來你說的‘積極’是這個意思。”姜芸的語氣中不無嘲諷。
高慧：“我也發現了，在嘴欠這方面咱倆是一致的。剛說到哪兒了？”
姜芸：“不知道，忘了。”
系統跳出來提醒：“嘴欠。”
高慧：“你的‘剛才’是實時重新整理的嗎？我說的是剛才的剛才！”
系統似乎被高慧罵自閉了，沒再吭聲。
高慧從頭梳理一遍，找回了話頭：“哦，說到命運，你有什麼感想？”
姜芸：“沒有感想，我要報仇。”
雖然進任務前就預測到了這種情形，實際遭遇高慧還是感到頭大，無奈地撫著額頭：“這樣吧，我既然到了這任務裡，報仇的事肯定要做一做，只不過是我的方式報仇，你可以旁觀，回頭做完任務也可以表示不滿，但是在任務過程間你不能干擾我。”
“那不行，我的靈魂力本來就不多，你完不成任務我也沒有機會找下一個人了。”姜芸倒是精明。
高慧：“任務做的不滿意，靈魂力不能退嗎？”
姜芸：“只退一半。”
高慧敏銳地察覺到什麼：“那這一半靈魂力，誰付？”
姜芸：“當然是你。”
“系統？”
系統裝死。
姜芸：“你不必問他，合同上就是這麼寫的。”
高慧想罵人。怪不得接任務的時候時間趕得那麼緊，原來在這挖坑等她呢！
這回輪到姜芸搖頭：“我想不明白他們怎麼會找你來做復仇任務。”
高慧奇怪：“我怎麼了？”
姜芸：“看起來像天之驕子，不識人間疾苦。”
高慧樂了：“你看人的眼神可真不咋地。”
姜芸默了一下，也承認：“確實。”
高慧思索片刻，跟姜芸商量：“這樣吧，你跟著我的思路走，我保證你這次任務不虧，回頭你也別給我差評。”
姜芸：“怎麼保證？”
高慧：“你聽我說，其實真正的復仇是做好自己，跟錯誤的人告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如果傷害你的人真的是德行有虧，他們自己會掐起來的。你過好自己的人生，保護好你的家人，就足以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壓力和傷害。”
“你是叫我什麼都不做，等著老天來收拾他們？那我幹嘛還發布這個任務？”
“會不會抓重點？！你當然要做事，你做的事就是修行自己，然後順便當當壞人矛盾激化的導火索。”高慧循循善誘。
“如果激化不了呢？”姜芸還沒那麼好忽悠。
“兵法有云，‘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你若聽我的，堅守正道，做好自己的分內事，至少可立於不敗之地，而他們受不受刺激全在他們自身修養。”高慧引經據典，怕姜芸不通，又直白點撥：“你若堅信對方是壞蛋小人，還怕什麼魚兒不上鉤？”
“我考慮考慮。”姜芸言中略有遲疑。
高慧道：“沒問題，不過，你得先幫我個忙，把你爸媽那先應付去，我跟他們不熟，怕露餡，正好你也可以跟他們團聚一下，一舉兩得。”
姜芸：“可是我沒有身體控制權啊？”
高慧：“你正常地產生情緒，我多少能感受到。不過別太激動。”
姜芸：“知道，不能露餡。”
高慧心裡默默：不，我怕有些激動的情緒我掌控不了。
按照系統的指點，高慧閉上眼睛，默唸“出”。睜開眼瞼，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地喧鬧，道路上車水馬龍，公園裡小孩子們跑著笑著，家長們追著叫著，不遠處假山上還有老年樂隊演奏著頗有年代感的激昂歌曲……
心頭好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攥著，眼角湧上一股酸澀感，高慧在意念中跟姜芸對話：“這也算重回故里吧？”
姜芸哽咽著：“這是我一生中，最後的快樂時光。”
高慧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會覺得高三很累。”
姜芸似乎在回憶著當時的心情，慢吞吞地說：“高三的時候，被爸媽逼著學習，頭腦確實很累，可是心裡好像也沒有多緊張，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沒有生活壓力，也沒有雞毛蒜皮、令人煩躁的小事，更沒有像後來那樣腹背受敵、孤立無援……”
高慧：“說了一堆‘沒有’，那這時候‘有’什麼呢？”
姜芸似乎被她問住，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可能，所有的人都在，所有的關係都還沒有變質。”
高慧將她的話咂摸幾遍，又丟擲一個問題：“如果我們完成了復仇任務，剩下的人生你打算怎麼過？”
姜芸：“我沒有想過，得過且過吧。”
高慧自己雖然佛系、躺平，但卻並不贊同姜芸這種生無可戀的態度，所以哪怕可能給自己挖坑也要提醒僱主：“我記得你還有附加願望的？”
姜芸也反應過來：“哦，照顧我的家人，那是另外一回事。”
高慧：“就是說，你對自己的未來沒有特別的規劃？”
姜芸：“我這種資質，比不上你們這些優秀的任務者，規劃了做不到只會徒增煩惱，還不如不規劃，順其自然。”
高慧：“所以你不贊同我那種復仇方式？”
姜芸不置可否：“說不上贊同不贊同，就是覺得，單是聽著就不像是我能做到的，但是，按我的能力，好像也沒有什麼好的復仇方法。”
高慧撓頭，這倒是個問題——按她的方式復仇，僱主很難產生代入的真實感。
說著話已經到了嘉園小區5棟，在樓下車棚裡停完車，坐電梯到7樓。剛出電梯，就看見張虹和曹欣媽媽吳莉站在樓道里說話，高慧想退回去卻發現電梯已經關門上行，留她站在門口進退無路了。
張虹已經瞧見自家女兒：“姜芸？幹嘛呢？”
高慧強壓住砰砰亂跳的小心臟，轉過身一臉無辜道：“沒幹嘛，就想看看這電梯為啥突然跑這麼快。”
張虹一副看透她的模樣：“我看不是嫌電梯跑得快而是嫌自個兒溜得慢吧？！”
高慧小跑過去抱住張虹的側腰，順著姜芸的心意吐出一句令她感到十分肉麻的話：“怎麼可能？我想你還來不及呢。”只是理智和情感兩相激盪，攪得嗓子都跟著暗啞許多。
這是高慧不熟悉的感覺，她還不記事的時候父母已經離婚又各自再婚，兩方家庭都容不下她，自小跟著奶奶一起生活。生活壓力大，奶奶的脾氣也說不上好，記憶中她從未跟任何一個親人有過這麼親近的舉動。倒是上了大學、進入社會，各種各樣的團建讓她“親密接觸”了許多同學、同事、陌生人，可是，那個時候她已經學會了偽裝表面上的合群和維持內心的波瀾不驚。
“喲喲！還是芸芸嘴甜，會跟媽媽撒嬌。”吳莉的打趣拉回高慧的思緒。
“起來，多大的人了，也不嫌害臊！”話雖如此，張虹卻並沒有推高慧離開，只是繞過胳臂輕摸女兒的額頭，“這嗓子怎麼了？欣欣呢？怎麼沒跟你一塊兒回家？”
高慧見躲不過，只好放開張虹站直身板對二位家長說：“吳阿姨，欣欣在學校跟同學討論問題，我今天跑八百米身體不舒服，就沒等她提前回來了。”
在原時間線裡，吳莉夫婦在姜成死後對張虹母女還算照顧，曹欣跟李星海在一起，二人還曾專門過來道歉，只是姜芸不信他們說辭，與她們大吵一架，又帶母親搬離這套房子，兩家很少聯絡了。平心而論，曹欣的父母至少在禮節上無可指責，高慧也不準備針對她們。
吳莉不知高慧心中計較，看她眼睛真誠、毫無閃躲，心說自家女兒這是改性了，居然知道學習？嘴上還是客套道：“欣欣也是的，什麼問題那麼重要？！看你不舒服還不送你先回來。”
張虹為曹欣開脫：“行了，孩子難得認真學習一回，你還不樂意？芸芸這又沒什麼大礙。”
吳莉：“好好！不說她！芸芸這孩子打小身體就不硬梆，快帶她進去歇著吧！”
高慧跟著張虹進了家門。
家裡是四室兩廳的戶型，除了姜芸和父母各一間臥室外，另外為奶奶預留一間次臥，剩餘一間則隔成兩半，一半堆放雜物、一半做姜成的書房和工作間。
房子面積不小，客廳、餐廳加起來也有三、四十來平，可是進去一看滿滿當當：客廳靠東牆木櫃上擺著一個液晶電視機，對面擺著茶几和幾張寬大的沙發，這是公用物品；電視機右側兩尺外擺著一個半人高、一米多寬的水族箱，茂密的水草間穿梭著幾隻五彩斑斕的熱帶魚，再旁邊靠近陽臺的地方則是一個兩米高、擺滿各式運動裝置的木架，這都是姜成的傑作；電視右側不遠處立著一個六尺長寬的木櫃，裡面裝滿了各種日用小工具、美容用品和閒置的鞋包被褥之類，這是張虹管轄的地盤；剩餘的飯桌、窗臺、牆壁乃至地板的角角落落則被幾十盆/箱花草蔬菜完全佔領，這其中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歸屬者是姜芸。
張虹進門就開始數落女兒：“我說你高三了別養這麼多盆栽多出去運動，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就是不聽，這回好了，跑個八百米還跑出毛病了。趕緊換了鞋子過來測體溫！”
心口一股暖流湧過，高慧低頭換鞋，掩飾自己的情感：“我沒發燒。”
張虹先兩步走到客廳的木櫃邊翻找體溫計：“沒發燒怎麼那麼大鼻音？臉都是紅的，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高慧走過去接過體溫計，卸下揹包坐在沙發上乖乖測體溫。
張虹去廚房把熱水燒上，回來問她：“你不是上午就考完試了，怎麼忍到現在才回家？我給你發資訊也不回。”
高慧懵：“什麼資訊？”
張虹：“你沒看手機？我問你考試怎麼樣啊？”
高慧這才想起來教室外面好像有一排櫃子是學生個人物品箱，姜芸的手機一般是放在那裡，可是她自己上高中的時候手機根本不讓帶入校園，所以放學出來也忘了這回事。
姜芸提醒：“我高中的時候手機不離身。你得去把手機取回來，不然我媽肯定懷疑。”
張虹看她表情有異，特此詢問：“怎麼了？”
高慧順理成章地站起身：“我把手機忘學校了！我得回去取去！”
張虹一把拉住她，火大地說：“取什麼取！一個破手機天天綁在身上！再說，你這體溫還沒測完。”
高慧只好坐下，把戲演全套：“那我一會兒測完再去。”
張虹：“姜小芸，沒手機你能死啊？！生著病還不給我老實點！”
高慧眼觀鼻、鼻觀心。
張虹似乎看穿了她：“眼珠子亂轉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理打什麼算盤，告訴你，今天甭想再出這個家門！”
到現在為止，在樓道里與母親重逢那點激動和酸澀的情緒因子基本已經在姜芸體內消散乾淨。縱是十分親密的關係和萬分真切的關懷，大多時候也無法跨越錯誤的溝通方式所帶來的鴻溝。
不過，這倒是遂了高慧的意：本來她還想要不要把跟兩位家長扯的謊透個氣給曹欣，現在沒這個顧慮了。
熱水壺響了，張虹去倒了杯紅糖水過來，有些懷疑地說：“不對呀！你天天手機不離身的，怎麼今天居然給忘學校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不得不說張虹是有些明察秋毫的本事在身上的，不過，如今高慧也只能厚著臉皮反駁她：“不讓我玩手機的是你，我專心學習忘掉手機來批評我的也是你，你們當家長的也太難伺候了！”
張虹沒想到女兒能這麼反駁她，不過反應過來後立馬從懷疑變成嘲笑：“就你，姜小芸，你什麼時候專心學習過？”
如今倒是一個為自己的改變做鋪墊的好時機，高慧順水推舟道：“我就不能覺悟嗎？張女士，你不能老用一成不變的眼光看問題，時代是在變化的，人也是在變化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是吧？”
張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咱倆才一天沒見。”
高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張虹：“你擱這利滾利呢？”
高慧：“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今天的姜芸已經不是昨天的姜芸了！”
姜芸在意識裡：“……這種話你也敢直說。”
高慧回她：“假作真時真亦假嘛！”
張虹不說話，抱起雙臂將高慧上下打量幾遍，看到高慧回視她，衝她做了個抬下巴的動作。
高慧莫名：“幹什麼？”
張虹：“你說幹什麼？體溫計都快被你烤熟了吧？”
高慧從腋下掏出體溫計，看了看溫度，遞給張虹：“不燒。”
張虹看完搖搖頭：“不可能啊，腦子都糊成這樣了。”
高慧&姜芸：……
高慧端起桌上的紅糖水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拎起揹包道：“我回屋了。”
張虹在後面叫著：“誒誒！晚上想吃什麼？”
高慧回頭：“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