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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一下子給噎得愣住了。老鄧倒來了精神：“小晉出家了？是叫那個職業打假的給氣的？你們把那個狗東西的電話給我，我給他罵出精神分裂！”
商增道：“老哥啊，你這次先妥協一回，錢我給出了，先讓這人撤訴把這個事翻篇了吧。小晉最近受的打擊太多了，一時控制不住了。你們不知道啊，他是早有預謀啊，他的行李包都不知啥時候放到咱汽車的後備箱裡的，到了地方他是拎出來就走啊，我攆都攆不上，拽也拽不回來，就賴人家廟裡死活不走了！”
老井愁苦地撓著太陽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說道：“這事可不是小事，我得先給局裡彙報一下……”
商增強勢地奪過他剛要拿起的電話：“現在不能夠！小晉就是一時糊塗，總歸會被勸回來的，往局裡一彙報，他即便回心轉意了，還怎麼回來上班？公職還能留著嗎？先緩緩！”她扭頭對老鄧說：“先把手頭這個複議處理了吧。這事不馬上擺平，上頭追究下來勢必發現晉涼出家的事。你給這個人打電話，賠給他的錢我來給你出，你罵他也不要緊，這種人，就靠敲詐勒索過活，要錢不要臉。只要給他錢，罵遍他祖宗十八代他也願意！來，現在就打電話，罵，使勁兒罵！”
聽到商增願意出錢，老鄧和老井都鬆了一口氣，連起碼的推辭寒暄都顧不得了。老鄧不愧是做了幾十年買賣的狠人，他撥通了職業打假人的電話，十分鐘裡狂飆了五百多句髒話，問候了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還把對方的勒索金額從五千砍到了六百。複議的事情就這樣倉促地解決掉了。
說起晉涼的出家，這可真不是一時頭腦發熱。很多因素促成了這件事。愛妻果慧的離世固然是最大的原因，焦頭爛額又憋氣的工作也有一份功勞，近十來天在岳家的所見所聞也是個重要的導火索。那天他剛剛因為親媽說了對果慧不妥當的話而跟她大吵一架幾乎斷絕了母子關係。當他怒氣衝衝回到岳家，卻發現房子裡坐著個不認識的老頭兒。
這老頭也就五十來歲，頭已經禿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頭髮又白了一半，只是臉圓圓乎乎的不怎麼顯年紀，肚子也是圓溜溜的，坐在岳父身邊好像一個孕婦。他管岳父叫叔，在那兒叔長叔短的。見了晉涼，他都沒有站起來，皮笑肉不笑地打個招呼：“這是妹夫？”
晉涼冷漠地回到自己房間去。那人雖是壓低了聲音，可是刺耳的話語還是不斷鑽進耳朵：“叔，你倆年紀也大了，需要人伺候。他跟慧慧也沒個孩子，現在慧慧沒了，他還能管你們？”“他才多大歲數，還上著班呢，他能天天回來伺候你們？到底血濃於水，我爸跟您到底是親兄弟，我小時候也沒少受您恩惠，我不會忘恩！”“祖縣這地方，自然環境是好，也清靜，畢竟是個縣城啊，我覺得我還是在我們那邊給你倆找個養老院。祖縣這邊房子也不值什麼錢，處理掉算了。”
果老爺子剛剛老年喪女，心情沉重，對於侄子的建議不置可否，一言不發。老侄子就此在果家住下來，好幾天都沒走。晉涼每天上班前他便坐在餐桌陪老叔叔吃飯，佔據著從前果慧的座位，把晉涼他丈母孃都煩得蹲在臥室裡不願出來。待到晉涼下班的時候，老侄子就在沙發上陪著果老爺子喝茶。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老侄子的話越來越不好聽：“慧慧年紀輕輕就走了，也沒留下一兒半女，起碼你們能含飴弄孫，哪至於像現在心如死灰……果慧那個病，我也在網上查過，可以生孩子的，怎麼就不生一個？生病可憐是可憐，總得為你們老兩口想想……你那女婿，該不是不行吧？！”“我雖說現在不上班了，可是讓我常駐祖縣那是不現實，我還得回去幫著我兒帶孫子，唉，我都有孫子了，可叔你……當年怎麼你跟我嬸子就不再另外要個孩子呢？哪怕不是兒子，丫頭也行啊。”“不是我說話難聽。叔你跟我嬸子也是奔八十歲的人了，真有那啥那天，你這小女婿，能給你披麻戴孝摔盆打幡嗎？他會這些流程嗎？他就算會，他也不姓果呀！這麼年輕，他能不再找？！”“他一個倒插門，混了兩套房子，也算可以了，怎麼現在慧慧不在了，他一個外姓人，還想把咱老果家的產業吃幹抹淨嗎？要不要臉！”
當我稀罕你家這些東西麼？沒了果慧，親媽也鬧翻了，你們怕我侵吞家產，工作的事情焦頭爛額，這涼薄的世界，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還不如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晉涼默默地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某天上班的時候帶去了單位。然後在聯合檢查的時候，順路賴在廟裡不走了。
對於狐狸灣工商所，這個事情可不好解決。老井剛來沒兩年，跟晉涼實在是算不上熟，他還要主持所裡的日常工作，就把勸降晉涼的任務交給了平常也是半退休狀態的商增。商增深感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感化晉涼，就把這事告訴了已經退休的三個老同事。
四個已經有孫輩的老傢伙約了個時間，一起上山，要到菩提寺去勸說晉涼還俗。
菩提寺位於狐狸灣當地臥狐山之上。山不算高，也不算陡，四個老哥老姐慢慢往山上走。商增算是有些年沒見過趙所長和尚老哥了，這倆人已經比她印象中蒼老許多。葛萍倒是隻有不到一年時間未見，商增與她並排走著邊走連聊。離別的時間雖然不長，兩人都覺得身體素質日漸下降，眼也花，腰也疼，還時常一陣陣地心悸，有可能是更年期綜合徵到來了。
兩個老哥雖是年長，到底腿腳快些，把兩個老姐落下一段距離。商增遠遠看著兩人停留在山路邊農人的小攤子上，詢問了農產品的價格，又繼續前行。商增眯起眼睛：“那些綠了吧唧的，是一捆捆的韭菜嗎？”
葛萍也眯起眼睛：“不是吧……像是一個個小冬瓜。”
兩人走到攤子前，才看清楚，攤子上是一個個巨大的蘿蔔。兩人為自己的眼神失落起來。商增莫名覺得，這次勸晉涼之行，或許不會成功。
一行四人上了山進了寺廟裡，見到晉涼倒是挺順利的。
晉涼也沒剃度，也沒穿僧袍，就那麼幹乾淨淨無精打采地坐在寺院的走廊上，手裡捏著當年給果慧請的掛件。四個爺爺奶奶站在他面前，人手一個保溫杯捧著。
晉涼說：“別勸我了。我現在覺得活著都很沒意思，很麻煩，很沒奔頭。”
葛萍想了想自己近一年的帶孫生活，從自己的角度勸說晉涼：“小晉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儘量往好處想吧。你這婚姻生活雖然不算太久，也過了十年了吧。起碼這十年你過得美滿，舒適，你們互相沒有爭執，沒有怨恨，沒有計較。你也不用承擔養兒子養孫子的煩惱，也不用為兒子孫子學習不好發愁……”
商增插了一句嘴：“我的婚姻生活，論起來還沒有你的長！”
晉涼：“那麼你們願意跟我換換麼？”
葛萍和商增都不吱聲了。
輪到趙所長上場了：“晉涼哪，你可還有你媽呢，你媽，你就不管不照顧了嗎？你二十來歲的時候三天兩頭跟我請假回去看你媽呢，現在你都不用見她了嗎？”
晉涼：“我跟我媽剛為果慧的事大吵了一架，最近十年沒有見面的必要了。我媽有我哥就行了。不需要我。”
尚哥提出了他認為很有力度的觀點：“那麼你老丈人老丈母孃，你總不能不顧吧？你媳婦可是獨生女！這老兩口歲數這麼大，沒個人照顧，能行？！人還有這麼大的家業呢！沒個年輕人在家鎮著，全讓買保健品的和非法集資的騙光了怎麼辦？”
晉涼的腦袋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眼神空洞：“果慧頭七都沒過完，我丈人的侄子就上門開始忙前忙後，一副主人翁架勢了。也是，人家還有一層血緣，沒了果慧，我算個什麼東西呢。現在我留在那個家裡的東西，估計人家都給扔出來了吧。”
四個老哥老姐鎩羽而歸。他們一路慢慢地走下山，心情更加沉重。四個人一人買了一個山路邊攤子上沉重的蘿蔔，慢慢地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