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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增萬萬沒想到師大壯竟然能說出這麼句話，一時遲疑了：“你說什麼？”
剛剛喪妻的師大壯卻在那頭聲淚俱下地指控起來，隔著電話商增都能聽見他哼哧哼哧的鼻涕冒泡聲，一下子有了身臨其境的感覺：“你說你，你發膽囊炎怎麼那麼會挑時候？我老婆生兒子你就住院！我就意思意思去看你一眼，你為啥把我留在那兒那麼久？讓我媳婦兒等了兩個小時！”
“操你大爺的！”商增直接就爆了粗口，對著電話大罵道：“你他孃的自己屁股那麼沉，攆都攆不走，這會兒怪到我頭上了？”
師大壯自顧自嗷嗷著自己認為的冤屈：“自打那天，我媳婦兒她就坐下病根了，老懷疑我跟你還有什麼！我煩得不行，想著躲她兩日，誰知她就想不開了！我丈母孃現在逼著我還她閨女！商增！我告訴你，你或許想吃回頭草，我可沒那意思！”
“放你孃的屁！”商增氣得唾沫星子噴到手機螢幕上：“我好不容易從你這大火坑，不，大糞坑裡爬出來，你還想著我能回頭？我還不知道你，當著我的面把你媳婦誇得跟朵花一樣，讓你伺候你媳婦月子，你又躲得無影無蹤，就跟當年你對我一樣！氣死了新媳婦兒，把賬算在前妻頭上，師大壯，也就你這麼個沒擔當的玩意兒能幹出這種破事說出這種屁話！你！你就一命抵一命，把你自個兒賠給你的新丈母孃吧！哼！！！！”
商增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床上，自個兒氣得像個河豚一樣，雙眼突出，肚子鼓脹，渾身是刺兒。現在她對師大壯的同情已經完全消耗殆盡，只有刻骨的仇恨。師曉蘭見媽媽怒髮衝冠，再也不敢提後媽和弟弟以及親爹的事，翻出暑假作業開始寫起來。商增見孩子開始學習，連忙自覺地退出臥室，到客廳看電視吃水果消磨時間。
過了個把小時，師曉蘭從臥室裡出來，坐到媽媽旁邊開始跟著吃水果看電視。商增問閨女：“卷子寫完了？”
師曉蘭抓起一把瓜子開始嗑：“哪能呢，卷子那麼多，一下子怎麼寫得完，我總得歇一下。”
商增連忙順著閨女的話：“對，對。勞逸結合。這才剛考完試，還沒出成績，你也不必太拼命學習，先歇歇。”
師曉蘭見媽媽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開始試探著問：“媽。你跟我爸，又吵架了？”
商增的臉又沉下來：“你爸來討罵，我不能不成全他。念在他剛死了老婆，我就不衝到他跟前兒去罵了。估計他那新丈母孃，現在能把他給撕了。”
師曉蘭想想自己從奶奶家離開之前看到的亂狀，大熱的天兒裡不寒而慄。家裡小的哭，老的哭，師大壯的丈母孃險些把房子頂給掀了，罵罵咧咧從師大壯罵到奶奶，再罵到商增，後來連師曉蘭也捎帶著罵上了。不然她怎麼會這麼早就逃回媽媽這兒來呢？
即便是已經上了高中的大孩子，即便是爸爸媽媽已經離婚多年，即便是商增和師大壯十次見面有九次都要打起來，師曉蘭心中還是存著一絲奢望：我爸我媽，是不是還能破鏡重圓？她鼓足勇氣問商增：“媽，你跟我爸，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了嗎？”
商增：“咋能說沒感情呢？恨那也是感情！我們倆，互相可是恨得咬牙切齒！”
師曉蘭心中一涼，可是馬上想到了說辭，安慰媽媽也是安慰自己：“人家都說愛的背面不是恨，是遺忘是漠視。你倆既然互相還恨著，說明還惦記著。”
她一邊說，一邊攥著一把瓜子目不斜視地看著電視的方向，儘量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緊張得手心的汗都把瓜子沁溼了。
電視的光打在商增臉上，忽明忽暗。商增不說話。裝作沒聽見孩子的話。
其實曉蘭的話，都紮在商增的心上。愛的背面是遺忘是漠視，說得太對了。她跟師大壯的婚姻，最先滋生出來的，先是遺忘，繼而漠視，再繼而鄙視，最後劍拔弩張互相仇視。愛的感覺她早已忘記，後半輩子她的人生大事只有一件，守護好自己幸運的秘密，和在這窮鄉僻壤
裡算得上是潑天的富貴。
商增暫時阻斷了孩子跟奶奶家那邊的聯絡，想著等師家那些事情處理完了再說。星期二的時候師曉蘭學校釋出了期末考試成績，儘管教育局禁止排名，商增還是想辦法從班主任那裡看到了年級排名，心裡頓時涼瓦瓦的：全校不到一千人，師曉蘭排名七百開外，物理成績達到了恐怖的35分。
更要命的是，當著孩子的面，商增還得儘量鼓勵，不能說難聽的。畢竟把孩子搶過來才不到一年時間，孩子大部分時間還在住校，到了週末的吃喝玩樂行為多數還是自己主導的，自己有什麼理由指責孩子成績不好呢？況且孩子看起來，已經夠懊惱了。
當著師曉蘭的面，商增表現得很大度，連“趁著假期好好用功”這樣的話都沒說，反而勸曉蘭好好放鬆放鬆，等到週末的時候帶她去看看姥姥姥爺。
商增想得很美：商老爹是老師退休，怎麼著也是個專業人士懂點青少年心理學，讓他給曉蘭說兩句怎麼著也比自己強。而且這個週末姐姐商檢也要回孃家，除了沒結婚，姐姐算是個女強人典範了，怎麼著也能給曉蘭好好薰陶一下，帶來點積極影響。
只是沒想到，到了週末，商增的如意算盤就被孃家人合力抬起來摔在地上砸得稀爛。物理老師出身的商老爹聽說了外孫女的考試分數，簡直不想認這個血脈：“曉蘭啊，你這一年，你真的學習了嗎？閉著眼睛考也不至於考這點分數吧？”
曉蘭赧然，低著頭不說話。大姨商檢睨著她，酸溜溜地諷刺：“曉蘭哪。你媽小時候那成績，雖說比不上我，那也還過得去，考的大學那也不賴。你要是這個成績，過兩年你可真是麻煩啊……商增，你要不要考慮送曉蘭出國啊？讓她奶奶家出一半學費，我再給你湊一些。”
商增心想，即便要出國，我還用得著你們出錢？但是她的秘密不能暴露：“一個女孩子，跑那麼遠做什麼，我的想法是上大學最遠也不要離開咱們本省。曉蘭這一回，也是家裡事太多影響了情緒，說到底，還是要怪師大壯！”
商老爹道：“師大壯當年那也是985畢業的，怎的這遺傳基因這麼差嗎？當初備孕半年他不是說戒菸戒酒了嗎？曉蘭這是變異了嗎？”
商老孃心疼外孫女，出言維護：“就這麼一回考試，怎麼還就定江山了嗎？再說了，人生吶，咱得有所取捨，學習也一樣，這物理要是實在學不會，咱就放棄放棄，把別的學好就行嘛。”
商老爹痛心疾首：“你沒看著曉蘭的成績單嗎？除了英語，哪有一科是好的呀。這怎麼放棄？怎麼放棄？”
這一天姥姥家的餐食其實是很豐盛的。韭菜盒子黃燜雞，炸藕合，烤玉米。可是曉蘭吃得味同嚼蠟。黃昏時分，商增把爹媽給打包的飯菜和姐姐送的吊牌都沒拆的新衣服都裝上她的小電車，曉蘭坐在副駕駛上，商增笨手笨腳地發動汽車，歪歪扭扭地追著夕陽往狐狸灣的方向駛去。夕陽的餘暉照在曉蘭青春洋溢膠質飽滿的臉色，呈現一種溫柔的粉紅色，可是駕駛技術不佳的商增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僵硬地把著方向盤，根本不敢分神扭頭看孩子一眼，自然欣賞不到孩子的臉，也看不到孩子那默默滑下腮來的淚珠子。
車程過半。曉蘭輕輕地對媽媽說：“媽媽，下週我不想再去姥姥家了。”
商增：“下個月咱們都不去了。下下個月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