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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萍行動十分迅速，商增術後的第二天就請假一天奔赴市區的醫院進行了探望，送去了水果牛奶和慰問金。次日她神清氣爽地回到單位，開啟電腦，腦袋轟地一下大了：局裡法規科要求各辦案單位將近三年的行政處罰案卷統一整理裝訂，運到局內檔案室統一存放。
檔案整理的事，多年來一直是分配給商增的，只是這商增一直不曾好好整理，作為一個髒亂差綜合症患者以及懶癌晚期人士，商增所謂的整理就是把檔案檔案都塞到看不到的櫃子裡。葛萍盡力回想最近三年來商增是否有過整理檔案的時候，但是相關回憶一片空白。所裡這幾個人，都辦案子，葛萍做的多些，尚哥和商增做的少些，並且商增做的尤其少，因為水平太差，拿著葛萍的案卷照葫蘆畫瓢都畫不利索，畫出來的都是魚撈子，窟窿比實處多。偶爾被抽去局裡檢查，商增的案卷都會被噴成篩子，所以就儘量只讓她整理歸檔，大家做完了案子，都把案卷交給她。可是她到底整理到什麼程度，葛萍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來到所裡的檔案室挨個櫃子翻找，終於在底層櫃子裡發現了整整一格的案卷，看來商增把它們全部放在這裡了。這堆案卷即使在櫃子裡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像廢紙一樣七零八落。葛萍的心，拔涼拔涼的。
晉涼這個二愣子走進檔案室拿了一包列印紙，看見蹲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葛萍，連忙問：“葛所，需要我幫忙嗎？”
葛萍回頭看見晉涼，好像看見一頭渾身散發著希望之光的驢。她連忙站起來：“小晉吶，交給你一個艱鉅的任務。”
晉涼和尚老哥兩個男人搬了好幾趟，才把狐狸灣所近三年所有的行政處罰案卷搬到了晉涼辦公桌旁的地上。晉涼看著這一堆紙瞠目：“咱這麼個小所，三年辦了這麼些案子？！”
尚老哥有去搬了一大堆硬紙殼子材質的檔案盒，這堆盒還沒有案卷本身大：“哎呀，看樣子檔案盒不夠用的，回頭得去局裡再拉一些回來。往十年前數當然是不會有這麼些案子啦，這幾年，月月抽檢，咱這麼個屁溝子大小的地方，一個月抽80多批次！這還不算，你知道咱這地方註冊了多少家企業？3000多家！實際乾的不超過30家。為什麼這麼多企業呢？因為這幾年電商火了。你去看看抖音快手。隨便刷刷就冒出一堆幫你辦證做生意的。那些執照都辦到哪兒去了？都在咱狐狸灣這樣的窮鄉僻壤！辦了證，又不管不顧的，不報稅，不報工商年報，你打個電話催他他還罵你呢！一年兩年三年，年年找不到人，可不就被吊銷了嗎？那公司法上定的，擅自自行停業連續半年以上，就夠上吊銷了！”
晉涼問：“咱吊銷了多少？這麼大一堆！”
尚哥道：“這類案子都是商增做的，具體數我們也不知道，每到下半年她就呼天喊地的，一貼公告，就把咱門口的牆都糊了，跟刮大白一樣，這三年，大概兩百多？！”
晉涼：“不是三千多家企業嗎？”
尚哥笑道：“你不能全吊銷了吧，人家企業也不是全都不交稅不報年報。再說了，你把企業全乾掉了，鎮政府招商引資的那些人不來跟你拼了啊。”
葛萍甩脫一個大包袱，趕緊飛速整理好一個模板案卷交到晉涼手上：“電子版呢，我也發給你了，每一個案卷的目錄呢，都得按實際情況列印。回頭順序都整理好了，你再裝訂，裝盒，我跟尚哥呢，我們今天下午就去局裡再多拿些檔案盒回來。你可得抓緊啊，下個禮拜要交到局裡檔案室統一保管呢！”
這都禮拜三了。晉涼想著，不由自主摸一把腦門上沁出的汗。
接下來兩天，晉涼埋頭苦幹。一切外勤與報表差事，這幾天葛萍都給他免了。經過一番清點，狐狸灣工商所近三年來的行政處罰案卷達到了298份，其中大部分都是吊銷案件，程式相對簡單但是數量龐大。週五的時候他一早給母親打去電話：這週末要加班，不回老家去了。
老孃自是善解人意的，尤其是在他剛剛轉去1000塊錢之後：“工作要緊，你可得認真點兒，別出錯，別讓人跟上次一樣，再從這個狐狸灣給攆出去！”
週末的時間，晉涼全部安排給了檔案裝訂工作。這是一項沒什麼技術含量但很耗費工夫的工作，而且，紙殼子做的檔案盒還相當佔地方。晉涼從庫房翻出早已落了厚厚一層灰的打孔機，一本本檔案打上孔，穿上線，打了結，再裝到盒子裡。原本他還一邊整理一邊按照葛萍給的模板案卷修改錯誤，補充缺損，這樣做了幾本，他便放棄了。錯的，缺的，實在太多了，想趕著下週的時間線完成，必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必須兩隻眼都閉著，才能幹完！
待到週日晚上八點多，晉涼才算全部完工了。接近三百個檔案盒每十個一起捆成一紮，再一紮扎摞起來，堆成一個驚人的體積，彷彿大貪官家裡抄出的現金。晉涼長長地舒一口氣，感到腰痠背痛，完成這繁重的工作讓他很有成就感，另一方面，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很對得起商增給出的這個巨大房租優惠。她攢了三年的活，自個兒五天就幹完了！
星期一一早，晉涼跟尚哥一起把這巨大的一堆材料交到了局裡的檔案室。局機關的同事一見他們來了頗感意外：“你們所這麼早就過來了？”說罷連忙找來一輛小拖車，帶著他倆分了好幾趟才把東西全部送了進去。
參加工作以來，晉涼這是第一次進入局機關的檔案室。據說從七零年開始本局的營業執照登記註冊以及行政執法的紙質檔案全部都存放在這裡。晉涼咋舌：七零年，比我那死鬼老爹的歲數還大！同事開啟燈，只見幾十排頂天立地的檔案櫥像一群巨人矗立。燈光下，濃厚的灰塵隨著氣流亂舞。地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各種檔案，壓根沒有能下腳的地方。
同事一邊扒拉開腳邊的紙堆，一邊把晉涼他們新送來的檔案盒塞進去。晉涼看著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恐怕自個兒費勁整理的這些檔案，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天日了。
那我還費這麼大勁這麼認真整理做什麼？晉涼感覺心中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回狐狸灣的路上晉涼顯得沒精打采。開車的尚老哥用餘光瞥著這個毛頭小子，心裡暗歎，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狗一陣兒貓一陣兒的。來的時候還興致高漲呢，怎麼交了差了反而洩氣了呢。
回到所裡，卻見一個缺席多時的人回來了：商增出院了，尚哥晉涼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回來上班了。住了幾天院的商增狀態看上去還不錯：“哎喲喲，我跟你們說，我可是昨天剛出院，在我姐家住了一晚上，今天一早我連我自己房子都沒回，我就直接到這兒來了，我這工作熱情，我都佩服我自己！”
除了晉涼以外，大家都笑笑不說話。晉涼見了商姐回來，趕緊歷數自己的功績：“商姐，你攢了三年的活，我這幾天都給你幹了，我整了將近三百份檔案！”
商增心想，這小子到底是年輕不懂事，都不知道先問候問候我的病情：“三百份？咱這兒的檔案可不止這些啊。”
晉涼一愣：“難道還有？！”
商增邪魅一笑，領著晉涼到所裡檔案室，開啟最後排的一個檔案櫥，一鼓作氣開啟好幾排的櫥門：裡面堆得滿滿的都是各種各樣的檔案，亂糟糟，皺巴巴，數量驚人。
晉涼萬念俱灰，恨不得一屁股墩在地上：“這麼多……都沒整嗎？”
商增：“你把這三年來的案卷整了，可是三年前的呢？哈哈這兒還有哈！唉，也怪我，拖延症太厲害，當時總有別的工作冒出來，就想著，先放放，以後再補齊，誰知道這一拖，就沒頭兒了……”
晉涼垂頭喪氣：“姐，我真不想再整檔案了。你知道麼？週末我在這兒加了兩天班，才把那些給整理出來，現在多出這麼多……”
商增道：“為什麼要整理，你不是把局裡要求交的都交上去了嗎？”
晉涼愣道：“那這些……三年以前都沒要求交嗎？”
商增：“要求了。我當時沒做完，就那麼擱著了。這麼些年了，也沒人上來要上來催，我就放那兒唄。”
晉涼想起去局裡交檔案的時候同事說他們是最早的，再想想檔案室裡那塵土飛揚亂七八糟的樣子，感覺商增的拖延症其實並沒有什麼不良後果。留在這兒不見天日跟送到那裡去不見天日，有什麼分別呢。
畢竟是膽囊上動了手術，這一天商增在食堂吃飯都感覺惡了吧心的，連個炒青菜都覺得油膩。可是除了食堂，也實在沒有比這更清淡的選擇，晚飯她也在這兒湊合了。作為一個剛剛手術出院才一天的人，既不應當吃外賣，也不願意自個兒動手做飯。吃完了飯她施施然回到自個兒的別墅，啥行李也沒拿回來——畢竟膽囊炎事發突然啥也沒帶走。走了這麼些天，這個別墅的事也沒暴露，真好。想到這兒她都忍不住微笑起來。
門一開，她快樂地走進去，四下一打量，可是笑不出來了。一隻巴掌大的老鼠在她眼前穿越一樓客廳飛奔而過。